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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今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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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熏香,绵软的被褥。

半敞的木窗外清风托着暖阳吹起了床边的纱幔。

一粒杨絮从窗缝中飘进,落在榻上男人的睫毛上。他眼皮微动,随后猛地睁眼坐起,下意识去捞身边的佩剑却捞了个空。

“宗主大人醒了!”

“宗主大人起床了!”

裴尊礼看看身上干净整洁的衣袍,又愣愣地环顾四周,好半晌才疑惑地皱起眉毛。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他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胸腔中残留的血沫顿时涌上了喉头。

昨晚发生了什么?

裴尊礼深吸一口气,盘腿在床榻上打坐,调理好体内淤堵的内力,思绪却慢慢拉回到昨天。

沈爷爷去世了。

杜玥杀害了他。

记忆中那具温热的身体在自己的背上一点点凉透,沈爷爷没有挺到自己赶回伏阳宗就在他身边咽了气。

没有临终的嘱托,没有弥留的挣扎。那双医治过无数生命,布满皱纹的手从他肩膀滑落垂下,再无生机。

那样一位悬壶济世的名医,到头来却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裴尊礼模糊记得自己带着沈爷爷的尸体回到了伏阳宗,召集了所有尚在宗内的大长老,甚至动用了药修木长老最为珍贵的丹药,也没能从阎王手中夺回沈爷爷的命。

然后呢?

裴尊礼十指抓紧了被褥,眼前一张张惊惧的面孔闪过。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失了控,砸碎了郁离坞内所有能看见的东西。有长老想上前来阻止,却被自己一掌震了出去。

有人惊声尖叫,有人愤怒呵斥。可自己已经内力暴乱,除了胡乱发泄直到精疲力尽外没有人能让自己停下。

又干蠢事了——裴尊礼看着自己布满擦伤的手掌深深叹气。

这种情况从前也发生过。

那还是在五年前的一次围剿行动里。跟随他的弟子之中混入了吃人血肉的恶虎妖,一连吃掉了他三名心腹才被发现。当时的自己也是陷入了这样的狂乱,杀得那虎妖巢里满是残肢鲜血,宛如人间炼狱才吐出瘀血昏睡过去。

长老们都以为是他的身体出了毛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身体,是心里。

那是心病。

和畏寒的病根一样,是在十年前祓除妖王的那场战役中落下的旧疾。

从那以后,他无法忍受任何一个至亲友人的离去。

漫长沉默过后,裴尊礼看向花妖们问道:“我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子时过后,子时过后。”

花妖们回答:“宗主身体不适,好心人给宗主疗伤。”

它们一摇一晃,用生涩的话语尽力还原昨晚的情况。

“好心人?”裴尊礼眼色一沉,“这里进来了别人?”

“是讨厌鬼带来的!”花妖们连声道,“香香的,笑起来很好看的好心人!”

“是好人,是好人!”

“他早上还给我们浇水!”

“尾巴带来的?”裴尊礼微微困惑,起身走出屏风,看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多宝阁上面空空如也,所有珍宝摆件不翼而飞。而它旁边放了个硕大的木桶,里面堆满了碎裂瓷片。

“这些……是我打碎的?”裴尊礼问花妖。

花妖们支支吾吾,纷纷低下了头。

裴尊礼眼神晦暗不明,凝神探查了一番四周,果然在屋外察觉到了人的气息。

不过对方毫无隐藏的意思,呼吸平稳,似乎还相当愉悦。

裴尊礼将手放在门上正要推开,脑袋忽地幻痛,眼前无端闪过一个纯白的身影,昨晚的记忆画面零碎地出现在脑海中。

那个人一袭缟霜月华,走到自己身边缓缓蹲下,伸出手试图将自己牵起来。

那是……

“云……”

裴尊礼神色慌张地推开门,口中的名字还未唤出,脚下就传来叽的一声尖叫。

“哎呀,你踩到他了!”

院子里蹲着的贺玠听到响动声猛一回头,急急忙忙地赶上前,从裴尊礼脚下拯救出一个脏兮兮的小东西。

“叽叽叽!”

被踩到的小东西发出凄惨的叫喊,在贺玠怀里挣扎不已。

“这是何物?”裴尊礼看着那团焦黄的动物,摇了摇头又道,“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玠憨笑一声,将怀里的东西举到裴尊礼面前:“你这地方环境真好,我上山捡个药都能掏到野猪崽子。”

裴尊礼面无表情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猪鼻子,视线缓缓上移,和贺玠兴奋的双眼对视。

香香的,笑起来很好看的好心人。

所以昨晚,是他?

“那个和我从孟章一起来这儿的少年,我看见沈爷爷偷偷给他塞了一个山楂蜜饯。”

“当心宗门里的人。”

庄霂言的话和沈郎中苍白的脸同时在裴尊礼眼前闪过,他突然抓住贺玠的手腕道:“你到底……”

你到底是谁。

不行,不能问。

裴尊礼猛地住嘴,警惕地看向周围的山林。

就算眼前的少年当真和云鹤有关,自己也绝不能贸然戳穿。

沈爷爷的死亡真相尚未查明,如若杜玥真的是因为逼问云鹤真身而杀的他,那自己万万不能让他用生命换来的秘密曝于白日下。

杜玥很有可能有办法洞悉自己的一切,现在问出这种问题,一定会给贺玠引来杀身之祸。

举着野猪崽的贺玠呆呆地看着僵在原地的裴尊礼,脑袋里也在飞速思考。

你到底什么?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

还是,你到底是不是鹤妖?

贺玠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想着要是裴尊礼当真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自己就把最晚演练过无数遍的回答说出来搪塞过去。可他等了老半天,裴尊礼却是像石化了一般定在原地没了动静。

两个人呆立在门前,唯有贺玠手里的猪崽哼唧哼唧挣扎个没完。

“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康家的家臣?”

“啊?”

饶是贺玠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裴尊礼居然率先问出的是这个问题。

当然,这也是裴宗主绞尽脑汁之后想到的最优解。

围绕在这个少年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既然不能提到敏感的身份问题,倒不如趁这个时间捋清楚其他麻烦。

“砍杀康家家臣被全城下发海捕令的通缉犯,我倒是也很好奇尾巴为什么会带你来这个地方。”

裴尊礼收回了手,面上那点无措也消失不见,又变成了平日里冷清矜贵的模样。

贺玠一边摸着猪头一边盯着裴尊礼的脸,而后突然叹了口气——果然找不到小时候唯唯诺诺的感觉了。

总的来说就是不可爱了。

“回答我。”裴尊礼略有些不满地加重了语气。

“好好好,我说我说。”贺玠耸耸肩道,“我杀他自然是因为他该死咯。”

“你没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裴尊礼一板一眼道。

“是,你说得对。”贺玠长叹一口气,“可若是因为他活吞了一对母子呢?我要是再不出手,那两条人命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一条罪恶滔天的蛇妖和一对淳朴善良的母子,你说我应该救谁?又应该杀谁?”

贺玠拍拍猪崽的背,好整以暇地看着裴尊礼。

“你确定是那蛇妖伤人在先?”

“我确定。”贺玠点头道,“那个救出来的孩子应该还在那个郎中爷爷的医馆里呢,你找他一问便知。”

郎中爷爷。

裴尊礼心头一梗,哑声道:“我会调查清楚的。”

“裴宗主英明。”贺玠笑嘻嘻地捏住猪蹄晃了晃,引得小猪崽不满地直哼哼。

“但这也并不代表你的做法是正确的。”裴尊礼又补了一句。

“对错重要吗?我只在乎能不能救人命。”贺玠满不在乎地逗弄着猪鼻子,“你们陵光的规矩我是不太懂啦。不过我若是当真触犯了律法,要杀要剐也任凭发落。”

他勾起唇笑笑。全然没有为自己作出的选择而后悔。

裴尊礼摩挲着指腹,看着贺玠傻乐的样子好几次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对了,你还没吃东西吧?”贺玠话锋一转,指着还在冒炊烟的烟囱道,“我用你的锅子烤了些薯蓣,要是不嫌弃的话……”

“别说话!”

裴尊礼突然将贺玠拉到身后压低声音道,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朝两人身后的树林中弹去。

石子如惊雷之速穿过茂密的灌木,却并没有听见它击打落地的声音。

片刻后,一双血红的眸子从阴影中浮现,森白的獠牙也从密叶间探出。刹那间响起的震山吼叫惊起一群鸦雀,那躲避在树林间的野兽蛮力撞开身前的岩石树木,咆哮着朝两人冲来。

“你从哪儿掏的野猪崽?”

裴尊礼看着越冲越近的大野猪,不紧不慢地向后退了一步问道。

“我、我……啊啊啊!”

贺玠哪还顾得上回答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猪崽,抱头鼠窜地向后跑去。

小野猪欢快地跑向母亲,而大野猪满眼都只有那个偷走她孩子的贼人。喘着粗气双目充血地朝贺玠狂奔而去,势必要用獠牙将他捅个对穿。

好在贺玠身法娴熟地爬到了树上,和下面怒气冲冲的野猪母亲大眼瞪小眼。而不远处的裴宗主则抱臂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点要出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这位姑娘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看你儿子饿得叫唤,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真的没有坏心思啊!”贺玠汗流浃背地抱着树枝喊道,而他身下的野猪正一下一下用身躯顶撞着树干,力大无比。

照这样看来,不出一刻钟自己连人带树都会摔在地上。

眼见与野猪沟通无果,贺玠立刻转移求助对象,对着裴尊礼喊道:“裴宗主救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一定不会看着我被野猪吃进肚子里的对吧!啊啊啊!”

裴尊礼不动如山地看着他,也没说帮,也没说不帮,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哼——”

随着野猪沉闷的一声粗喘,树干从腰间被撞裂折断,上面的树冠和贺玠一起缓缓朝一边倒去。

“啊——”贺玠眼睁睁看着锋利的獠牙越来越近,下意识崩溃大喊,“小竹笋,救我!”

迫于形势的危急,贺玠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叽!”

野猪刺耳的惨叫声骤然响起,摔在地上的贺玠缓缓睁开眼,看见刚才还袖手旁观的人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前,一脚踩在野猪身上。

“走吧,我不杀你。”裴尊礼淡淡道。

许是感受到了裴尊礼周遭的杀意,野猪四肢发颤地站起来,带着儿子仓皇逃进了树林。

“多谢多谢。”贺玠揉着摔疼的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脏污笑道,“又欠您一个人情了。”

“你刚刚说什么?”

裴尊礼转身看他,背对着阳光脸上一片阴沉。

“你刚刚,叫我什么?”

缓过劲来的贺玠慢慢瞪大了眼睛,回想起了自己方才无意识的那句话。

坏了。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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