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靳羽先是松开抱着齐路遥的手,将自己从缠绕的围巾中挣脱出来,帮齐路遥重新系好围巾,又退后了两步,直直地同他对视,才开口给出回应。
像是在进行某种郑重的宣言一般。
“……你是说,回头来我家玩的事,”齐路遥问,然后快速眨了眨眼,“还是后一件事?”
事实上,这话并没有那么强的被问出来的必要性,因为靳羽本就不是会晾着他的问题一直不回答的人。
只是能想到是一回事,此刻想到听到答案是另一回事,人对于重要的回答,总会想要再非常确定地确认一次——这是不理性的人之常情。
“我本来以为,或者说我感觉,这两件事是同一件事,”靳羽顿了顿说,又很缓慢、很轻补充了一句,“但是不要再追问我了……至少现在不要追问。”
并不是一件事,无论是什么身份和关系都可以一起过年,就算是做家人也可以完全按自己的轨迹行动——齐路遥指尖无意识地拉扯着背包的带子,闻言将听完前半句想做的回应闷在了心中。
即使这并不是追问,只能算是一句解释,齐路遥最终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看着靳羽一眨不眨、但此刻微微下垂的、淡色的眼睛,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人像是要哭了一般。
于是齐路遥想了想,又将刚刚整理好的伞重新打开,并遮挡在了靳羽头上——伞骨断掉的方向上,伞面自然下垂,齐路遥将其转到两人之间,刚刚好挡住了彼此的视线交汇。
“室内撑伞会长不高的。”靳羽说,说的却不是“为什么要撑伞”这种问题。
“这不完全是室内,”齐路遥说,“而且二十岁本来也不会再长高了。”
“……但是我不会为了这种事哭的,你放心,”靳羽没有回应他这句话,而是停顿了片刻,才伸手抓住齐路遥的手腕,又轻轻转了转,让短暂隔绝在两人之间的伞偏到了一边,直视着齐路遥说,“我现在很开心,所以不要回避我的视线。”
如此被点中内心是很正常的事。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被这么一说,齐路遥突然有点莫名的心虚——为了缓解这种心虚,齐路遥决定按照靳羽的要求,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十几秒后,就不由自主地笑了出声。
“我输了我输了,”齐路遥于是说,“实在忍不住。”
“谁说要玩这个的啊!”经过这么一出,靳羽接着也一起笑了出来,笑完才又突然说,“雨好像变小了,风也不是很强,伞都能打开了——你觉得我们可以走了吗?”
齐路遥觉得自己今晚有点大脑迟钝,这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既然能在四周漏风的地方撑伞,那大概确实可以正常在雨里行走了。他转身看了看外面,又评估了一番具体情况,接着点了点头。
那把歪倒的伞又被重新扶正。
伞骨断掉的部分依旧只能任由它断着,耷拉下来的伞面也始终保持着半死不活的模样,只是这把伞足够大,只要靠得够近,还是足以同时遮挡住两个人。
齐路遥撑着伞。过了一会,他感觉到靳羽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腕向上滑动,又从另一侧握上伞柄,像是同他隔着伞柄十指相扣一般。
“你手怎么这么冷。”靳羽接着说,“你先松手,不要打伞了,在口袋里暖一会吧?”
触碰到自己指尖的另一只手确实要温暖很多,齐路遥于是也不推辞,“嗯”了一声,而后轻轻松开手——头顶上的伞随着这个动作歪了歪,又被很快正了过来。
只是齐路遥断断续续用余光观察了一分钟,看着新上任的举伞员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地将断掉的伞骨的方位,从齐路遥那边,调转到了自己那头。
“靳羽。”齐路遥眨了眨眼,“我感觉我……”
“怎么了?”靳羽转头看他。
齐路遥本来是想说点什么,但明明很正经地将名字念了出口,却突然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最好、最合适、最符合当下的氛围了,所以欲言又止。
“……没什么,突然想不起来了,”他最终选择叹了口气,又笑了出声,“可能是天太冷了,所以大脑转速有点慢。”
“那我们走快一点。”靳羽于是说,“可能过会回有空调的房间,就能想起来了。”
对哦,齐路遥想。今天雨下起来后,确实又比昨天晚上还冷了不少,但今晚住的就是有空调的房间了。
“其实好像想起来了一些,”他又开口,说着自己不知道如何产生的联想,声音轻飘飘的散到空气中,“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喜欢论迹不论心吗——但我现在想收回这句话了。”
“距离你上次说这句话已经过去了八个月了。”靳羽说,“已经足够人将一件事忘记好几轮了。”
“但你还记得呢……这都记得,”齐路遥低头笑了一声,“而且这种话应该自己亲口说……你说对吧?”
“倒也是,那你收回吧,”靳羽眨了眨眼说,顿了顿,才又补上音量很低、几乎被雨声和风声淹没的后半句,“我的心也绝对不会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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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临时住处住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凌晨,便踏上了去市区坐高铁回A市的路。
他们在这个地方待了总共一天半,同预期不一样的是,来的时候带了什么,走的时候也只带走了什么,并没有像之前想当然的计划般取一些东西作纪念,只像是普普通通地离开。
虽然都清楚,这趟离开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带走,”靳羽听齐路遥这么说着,出声反驳了一句,又指了指靠在车门上的残缺的雨伞,“还是有这个的,至少会带到车站。”
此刻他们正坐在去市区的出租车上。
这回的司机并没有什么聊天的欲望,所以两人便开始在后座自行说话。
这把伞他们并不准备真的带回去……虽说不是完全不能用,但宿舍里已经有很多伞了,单单是舒卓然一个人就买了一整个柜子的伞,坏了一半的伞带回去注定是永远用不上的。
只是此刻外面还在下雨。他们还需要撑伞从出租车下车点走到高铁站进站口,所以目前还将它留在身边。
“……对了,你有没有兴趣,”齐路遥一边同靳羽聊天,一边在脑子里回想这趟行程,突然又很想问另一个问题,“去我以前长住过的那些地方看看?”
“嗯?”靳羽发出了疑问的音节。
“不是说现在或者最近,”齐路遥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可能有点表意不明,又补充,“等有空、有闲心、又有时间的时候再说,可以当做旅游。”
“可以啊。”靳羽回答地很快,然后笑了起来,“感觉我从小到大都还没怎么正经旅游过。”
“那好呀,我很擅长安排旅行的……至少很擅长解决临场问题,”齐路遥说,又提了个看上去毫不相关的问题,“还有,你想听首歌吗?这句话是问现在。”
靳羽偏过头看他,看着齐路遥虽然这么说着,但并没有什么正经的“询问意见”的打算,而是直接塞了一只耳机过来。
于是靳羽伸出手,接过那半边耳机——非常微妙的是,他此刻坐在后座的右侧,而齐路遥递过来的也是右侧耳机,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随手。
但无论是故意还是随手,靳羽都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再同对方坐近了一点,让并不算很长的耳机线能同时连上两个人,接着才将耳机放进耳朵里。
接着,他看着齐路遥低头,在手机上点了点。下一刻,通过电流传到耳边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音乐。
……是听到之后觉得意料之中又理所当然的,那首放在如今比放在2013年的夏天更应景的,escape in the rain。
真是……特别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靳羽叹了口气,听着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偏过头看着齐路遥的侧脸,心想,但是自己确实就是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触动。
“怎么样?”齐路遥笑着问。
“很好听,确实是写得很天才的一首歌。”靳羽想了想,一边跟着一起笑,一边给出了一个看上去在回答、实际上两人都心知是答非所问的答案。
“确实很天才。”只是齐路遥没有戳穿。他反而是点了点头,赞同了这句话。
这人大概率是点的单曲循环……小概率是创建了只有一首歌的歌单,靳羽心想。但总之,在他们接下来换着不同话题的这段时间里,这首歌被循环播放了好多遍,从绕来绕去的山路上,一直播放到道路相对平坦的市区。
齐路遥没有切歌,靳羽也没有提出异议——事实上他确实没有异议,他只会觉得这首歌就应该一直放下去,放到离开这里才好,才算完整的仪式感。
两人在高铁站门口下车。
下车之前,齐路遥将蓝牙耳机的另一端也按进了靳羽的耳朵里。而靳羽撑着那把摇摇欲坠的伞先下车,先是站在车门口看着齐路遥跟在之后下车并跳进伞下,接着又抬起头,回望向那条他们坐的车行驶而来的路。
“以后就不回来了。”落在伞面上的雨声敲出滴滴答答的协奏,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心理作用般,刚好卡着耳机里奏响的音乐的节奏,于是像是为了给这个“仪式感”收尾一般,他将视线重新收了回来,才说,像是只对自己说、只让自己和齐路遥听到一般,“再见啦。”
“好应景的雨。”接着,他听着齐路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毫不相关,似乎又是在回答他的话。
“是呢,”靳羽复读了一遍,“好应景的雨。”
他在12岁那年夏天听着escape in the rain离开这里,又或者是在20岁的冬天才算真正离开这里——那场当年缺席的骤雨,也算是在今天真正落了下来,有始有终。
靳羽如此想着,伸手拉了拉齐路遥的指尖,示意他一道往前走。
一道往前踏上……此刻会被靳羽自己定义为“返程”的行程。
而齐路遥先是伸手,重新摘下靳羽耳朵上的一只耳机,让他们回到“一人戴一只”的状态,才跟着迈开步伐。下一刻,靳羽接着听见他很轻的声音,同音乐声和雨声交织:“但总之……谢谢你愿意带我来这一趟。”
靳羽顿了顿。
他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怎么回答——按照内心的直觉,或许应该回答的是“我也喜欢你”,又或许应该说“其实应该我感谢你,感谢你能带着我一起离开,让我对这个地方最后的记忆没有坏得很彻底”。
但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却觉得什么都不合时宜,于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最终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而后听见齐路遥问的一句“你说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说。靳羽想,但下一刻,他又突然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我说,”他提高了一点音量,让自己的声音穿透雨和背景音,“我们换一首歌吧,放一遍骤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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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A市的高铁要坐大半天。
下了一整夜的雨看起来依旧不会轻易停下,外部的景色因车窗上弥散的雨水而显得模糊不清。
虽说良好的隔音让车内听不见雨声,但雨滴落在车窗上的动态图景,依旧让人有种想要昏昏欲睡的感觉,很催眠。
上车后不久,有10个人的那个队群里就传来了迟杉的通知,说明天要一大早去拍摄,给他们的跨年演唱会……或者准确说是,被开玩笑称为“跨年演唱会”、但并不能开到12点的一巡12月31日场次拍一个短片。
这是提前计划了的行程,只是突然提前了几个小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临时变动,但大概率和其他工作人员的时间安排有关。总之,各种原因叠加之下,这会在车上就又很适合补觉了。
不过在这种很多人的列车之上,就算睡觉也难免不够安稳——虽说齐路遥在旁边,但齐路遥也做不到阻止偶尔放声大叫的小孩和一些人莫名开始外放的视频游戏。
于是在不太安稳的半梦半醒间,靳羽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或许是梦,又或许只是不太清醒的想象。
梦里的场景很像是他们二专MV里的那个场景,但又不完全是。
骤雨之中,夜空之下,他站在高台顶端,望见站在塔下的、背着吉他包撑着伞的齐路遥——他们没有穿MV里华丽的衣服,只是穿着正常的、拍摄MV那天的常服,没有名为魔法和幻想的特殊身份。
靳羽向身后倒去,接着向大地坠落,也不再有纯黑的羽翼在身后展开。
只是纵然没有羽翼的缓冲,坠落的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