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路遥对靳羽可能会说的话有过很多种构想,但没有一种构想同现实对上。
这是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
“……出了什么事吗?”过了几秒,齐路遥才开口,问出了一句答案不言自明的废话。
“是也不是,”靳羽说,脑袋似乎轻微动了动,不知道是想点头还是想摇头,“说是他出了事故,没办法了,想找我要一笔医药费……但想回去一趟并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不想去看望谁,只是我觉得我应该回去一趟。”
齐路遥看着他。
即使视线开始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这个角度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表情。齐路遥觉得自己或许能理解他在想什么,又或许没有彻彻底底理解——毕竟靳羽同那个地方的所有联系,他都没有亲眼见证过,只很多次通过对方的话语瞥见一些旧日的碎片。
但这些并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齐路遥顿了顿,然后终于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问出这句话的下一刻,他突然就觉得有点紧张——是一种刚刚坐在台下、等待宣布奖项归属者时并不具有的紧张。
尤其是发现靳羽听到这个问题后,很不自然地沉默了几秒时。
事实上,齐路遥觉得……他问的这句话,无论让谁来评判,都会给出“多管闲事”这样的评论。
家事和其他麻烦事的性质总归是不一样的,这个道理任何人都明白。如今他们说到底也就是可以称之为好朋友的同事,怎么看都不是应该能提出如此问题的关系。
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事实上,齐路遥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他觉得靳羽希望他问,还是只是自己真的很想问。
靳羽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直到齐路遥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彻底会错意、是否要来句玩笑话揭过这一页时,这人才说:“……需要。”
“……那好,”齐路遥先是顿了顿,才接着问了下去,“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大概在笑,但或许靳羽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事实上顶灯的开关就在手边,无论是谁,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能按下去,让这段交流处于明亮的灯光之下。
但没有一个人主动去碰那个开关。
“……我打算明天一早。”而在这片昏暗里,靳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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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趟意料之外的行程。
早上五点半抱着背包坐在机场等待登机,齐路遥才有了一些冲动起意的实感。
“现在论坛是不是很多人在骂我啊?”他有点无所事事地转过头,看到身旁的人低头安静看手机逛论坛,于是问,“都说什么了?”
“还好,没有很多,”靳羽上下拖动了一会屏幕,接着才将它举到齐路遥面前说,“首页20条里只有4条是——你应该买个能玩手机的手套的。”
“我也没想到这里这么冷,像是暖气失灵了一样。”齐路遥将脑袋搁在背包之上,偏过头看着手机屏幕说,“还有不少给我说话的呢……怎么有一条是你发的啊?”
“随便带一下节奏,”靳羽眨眨眼说,“我这个号在论坛的形象已经是药团团粉了,不发白不发。”
齐路遥笑了起来。
他自己倒是并没有那么爱在论坛发言,更多时候是看别人说,只偶尔在风向不对时带着他的过往发言查询插件出现在评论区,除了技术型偶像粉这个身份外,连粉籍都不太容易被识别出来。
候机厅的广播叫喊着让他们这班飞机的乘客去排队登机,两人于是再站起身,跟着并不拥挤的人群前去排队。
齐路遥接着开始思考起这趟冲动行程的开端。
昨天晚上回基地后,他想了想,还是问了靳羽一句“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说那句话”。
“哪句?”靳羽露出了一个迷惑的表情,接着在齐路遥“不要装不知道”的眼神示意下,叹了口气,又点点头承认,“……但我以为你会多想一想才问,所以才那么急着先告诉你。”
这段对话于是到此为止。
齐路遥没有追问应该有的下一句“为什么”,靳羽也没有再多做解释任何动机——于是心照不宣般,他们给迟杉报备了一下,又知会了队友们一声,接着开始简单收拾一些要带的东西。
“我们去的话可以住哪里?”在思考要带点什么的时候,齐路遥又问。
“我以前那个房间还在,如果你介意的话,旁边也有旅馆,”靳羽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感觉有点意外,我晚饭那会发消息问的时候,他们居然说还留着那个房间。”
但他们既然在最不应该的时候、赶走了这个房间本来的居住者,那这份保留本身就是无意义的。齐路遥心想。
只是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事实上,从我离开那里之后,到摘星2决赛周前,我们一次都没有联系过,”而靳羽则继续说,“我确实留了纸条说我要离开那里,但我后来也会想,想我是否应该为自己不负责的离开觉得愧疚,想他们究竟怎么看待我、会不会试图找过我,后来想他们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决赛视频里、而不是试图联系我本人——我始终不太明白很多事情,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回去一次。”
“……那就这一次,”当时的齐路遥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如此说道,“去找你想要的答案吧。”
颁奖礼结束晚,会场到基地、基地到机场也都不算近。
时间最合适的航班是早上七点,他们回基地收拾过,时间就已经到了凌晨三点,于是调好闹钟简单睡了一个小时,便又重新起身出发。
“到省会之后转一趟动车一趟普通火车,然后到市上再找小客车或者出租去镇里,大概是这样的流程,应该下午五点能到,”而此刻,排队排到一半时,靳羽又突然说,“真的可以一起去吗?不会觉得很麻烦吗?”
“很麻烦吗?”齐路遥眨眨眼,最后笑了起来,“且不论你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我在你那里为什么会突然多出来怕麻烦的形象?“
靳羽听到这句反问,张了张嘴,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
于是他们一同踏上了这段麻烦的旅程。
机票和火车票买得都很临时。但毕竟是12月的工作日,票也不算那么难买,甚至一路还有连号的座位,真正麻烦一点的是最后一趟。
固定的客车往往只在周末频繁往返,他们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能带人去镇上的车,最后如同靳羽一开始所说,喊了一辆出租车。
南方的冬天总有种潮湿的寒意。
车窗紧闭着,空调温度开得很高,齐路遥透过前排的后视镜看到司机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而或许是昨晚睡太少,坐在身边的人早已因为温暖和轻微的摇晃而有点昏昏欲睡,于是靠在了他的肩上。
如今车正穿行于山路之中。
他们今天的整个行程,都可以说是“向着山里前行”,从离海并不远的A市一路向着西南的边境线前行。
车载收音机此刻正挂着某个当地的电台,齐路遥如此想着的时候,恰好电台轮放到一个音乐播放的节目。
“我经常听这个乐队的歌,”音乐响起的下一刻,前排的司机就试图同他搭话,“你们年轻人不一定听过,他们火的那会你应该还没有出生。”
“是听过的,”齐路遥眨了眨眼,回答道,“他们所有歌我都听过。”
——不仅听过,旁边没说话这位还是这个乐队主唱的学生呢。他心想。
“那还挺少见的,”司机继续说,“感觉现在年轻人不爱听老歌,喜欢听年轻人唱的歌。“
“现在这首唱的时候成员也是年轻人嘛,音乐的共鸣是可以跨越时间的,”齐路遥回答道,“不过新的我也会听,我平时听歌比较多。”
——只不过,根据他的第六感,如果说到这种话题,那大概率……会有一些别的他可能有点想听又有点不想听的相关发言紧随其后。
而这些发言出现的契机,比齐路遥预想中还来得早了一些。
“……下一首是刚刚获得三大音乐奖之一夏月奖的歌曲骤雨,演唱者是Blazar组合。”Ice的那首歌放完,播音员接着就念出了串词,伴随着齐路遥做梦都能把曲谱写出来的熟悉前奏。
前奏放了几秒,他随即就意识到,这放的还不是他们专辑发布的那一版,而是之前巡演时的Live版——巡演时是有乐队现场演奏的,效果上会有一些很明显的差异。
“哦对,就是这个组合,我平时载中学生经常听他们说起,说是今年火起来的新组合,这歌路上都经常听到放,”司机的点评随之跟上,“你听过他们的歌吗?”
“听过呢,”齐路遥说,忍住笑出来的冲动,接着补了一句,“我可能还算半个粉丝。”
……硬要说的话也是实话。
只不过,比起感慨这是不知道第几次遇上类似的情况,齐路遥倒是后知后觉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如果司机都这么说了,那他们如今到镇上刚赶上放学时间,按照靳羽的说法,那又是个很小的镇子,那他们是有概率被认出来的。
实际上,虽说置身于忙碌中缺乏相应的实感,但打开手机看看如今自己和靳羽都在前十五的超话排名,齐路遥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再怎么说也确实是流量偶像了。
希望不会有什么麻烦事。他心想。
到镇上时,和靳羽预期的时间差不多,刚到下午五点。
本就是不长的行程,两人都没带行李箱,只带了大的背包,于是按照之前联系好的说法,车先直接载他们去医院。
坐着电梯向上的时候,齐路遥脑子里想着他们昨晚后来说的一些话。
“说是他得罪了人,所以被设计出了车祸,”当时的靳羽这样说,“我问怎么得罪人,他们不愿意说,但不说我也能猜得到,这种小地方想得罪人,无非就是那些原因——已经有很多人做过示范了,所以我有时候觉得,这些人不愧都有血缘关系。”
齐路遥一时间没说话。
“哦,我好像和他们也有血缘关系。”于是靳羽过了几秒才补了一句。
“但你已经选择你不同的人生了,”齐路遥停下收行李的动作,直起身看着他说,“所以……”
所以你觉得你自己赢下这一局了吗?他脑子里突然闪过靳羽说要给那首歌取名Player时候的神色,却又只说:“所以你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
“到了。”靳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齐路遥的思绪。
电梯已经在六楼停下,他们一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