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我的话明明没有说出口,却得到了温柔的回复。
是景光!为什么他会知道?
我不敢置信地抬头,身体却在看到那开口说话的人时瞬间僵住。
这个离我只有七八步远的“人”究竟是谁?
周围的场景不知何时变成了天台,明明头顶就是高悬的太阳,但是我却觉得自己一瞬间被打入了冰窖之中。
眼前的“人”有着诸伏景光一切的特征,他的服饰、发型、身高、体型、站立姿势毫无疑问都是我熟悉的诸伏景光,甚至那只有一半的脸也是诸伏景光……但是只有一半!
那另一半的脸是红褐色而肿胀,上面布满了黑色的焦痂和脓水,甚至连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也被周围扭曲变形的肌肉给占据,尤其是嘴部的地方焦黄一片,与另外半边正常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明显是因为烧伤而留下的痕迹。
我的脚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对面的“人”像是想要安抚我的恐惧,试图勾唇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然而随着肌肉的扯动,原本安然无恙的另外一半脸也开始溃散,皮肤像是沙粒一样掉落下来,暴露出皮下的肌肉和神经。
“哲也,怎么了?”
随着那“人”嘴唇的张合,整张脸颊的肌肉像是被扯断的琴弦那样崩断,猩红色的血液立刻像是打通了的泉眼那样喷射了起来,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听着本该属于诸伏景光的声音开始变得喑哑扭曲起来。
理智告诉我这是梦,但是我却惊惧地连汗水或者泪水都挤不出来。
面部的溃烂只是一个开始,很快就蔓延到了脖颈、躯体、四肢……但是那“人”却毫不动摇地朝着我前进。
我的精神也随着那越来越近的手变得碎裂,那只原本白皙修长的手上如今已经布满了烧伤,蓝色的短袖警校校服已经变成了炭黑色的破烂,遮挡不了分毫正在被烧灼的筋肉。
大概是“诸伏景光”的肉块嵌合体朝我走过来,伴随着血腥味、硫黄味、蛋白质燃烧的气味。
“哲也,不要害怕,我会和你一起的。”
似乎是“诸伏景光”的声音安抚着我。
那一只残留在头骨上的,也许是“诸伏景光”蓝色眼珠看着我,依旧温柔。
而我的脚已经腿到了天台的围栏边,再无可退。
我被拥抱住我的尸体带着往地面飞去。
风声。
燃烧声。
重物落地声。
在盛大的告别声中,我不知道自己会迎来【清醒】,还是【梦境】。
——
我醒过来了。
我应该是醒过来了。
我应该是脱离梦境了。
我坐在床上,放任那急促的心跳声在身体里回荡。
也许是过了十分钟,也许是过了三十分钟,心跳终于回归正常,我也终于有空闲去观察周围的情况。
灯开着,从房间的物品摆放来看的确是我在警校的房间没有错。目前窗外一片漆黑,能够隐隐约约听到走廊嘈杂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应该还没有过点名的时间?
但是我为什么会在床上……?额头有点痛,想不起来。
我捂着我的头,试图理清楚自己的真实情况,但是或许是因为刚刚那诡异而真实的梦境,我的思绪难以集中。
啧,重要的正事想不起来,满脑袋都是梦里的少儿不宜需要打码的画面。
小林哲也,不要再想了,也不用再害怕了,你不是已经发现了那些噩梦的规律了吗?
虽然没有办法在做梦的时候清醒,但我已经从这几天的噩梦中发现了两个“清醒”的方法:一是外力唤醒,二是在梦中死去。
而梦中的世界其实也是有规律可循的,快乐的部分来源于我的回忆,而那些可怖的死亡场面则是我对未来的猜测,梦境只是将我的惶恐真实化了而已,暂时没有发现任何预言的成分。不过梦境的内容会与我当天接触的人有关,比如我在周一的时候接触了鬼塚教官,周一当晚我的梦境之中就出现了鬼塚教官的惨状。又比如那些擦肩而过的同学。而诸伏景光他们出现得那么频繁的原因也就有迹可循了。
真是糟糕的情况啊。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头更痛了。
“哲也,你怎么了?头还在痛吗?”
突然,一只还残留着水汽的手贴到了我的额头。
???
我应该是醒了的,为什么诸伏景光会出现在这里,还是洗完了澡、换好了睡衣的诸伏景光?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
“小林同学最近不太对劲。”
萩原研二故作深沉的样子被松田阵平打断。
“你又要开始了?”
“这次是真的不对劲!魂不守舍的,感觉他很久没有睡好了。应该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觉得吧。”
诸伏景光在心中点头,确实是这样。
“他不是在熬夜学习,最近没有需要复习的科目。”
作为小林哲也的对手,对他的复习情况一清二楚的降谷零插了进来。
“估计是做噩梦了,没睡好。”
伊达航说着,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最近好像一直在做噩梦,没有停下来过。之前还因为在梦里醒不过来错过了晨点。”
噩梦这个关键词让诸伏景光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曾经梦到过去被惊醒的片段,但很快,那些可怖的画面又被一盏蘑菇形状的温馨小夜灯取代。
诸伏景光依旧记得自己从噩梦中惊醒后与小蘑菇灯的互动。
他轻轻拍打了一下蘑菇小夜灯软软的蘑菇盖,小夜灯更亮了一点。再拍两下,小夜灯换成了七彩炫光灯,整间卧室爆改蹦迪现场。只有用力地按一下小蘑菇的伞盖,这个造型可爱的小夜灯才会乖乖变暗。
哲也送这样的礼物,是因为他也有没能逃离的噩梦吗?
诸伏景光想起了小林哲也的身世,父母双亡,有一位很忙的监护人。
诸伏景光又想起了月夜下小林哲也那句轻飘飘的、像是幻听的喃喃——“好想回家”。
……人在什么时候会想要回家呢?也许是在感到了寂寞的时候吧。
就像太阳会东升西落,天气有阴晴雨雪,人的心情是没办法总是开心的,所以偶尔的失落也是难免的。
只是这些道理印证在自己身上时很容易接受,但是出现在别人身上时会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尤其是在那些优秀的人身上。
【原来小林同学也有自己的难过吗?】
当时的诸伏景光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哲也他正在面对什么的噩梦呢?】
现在的诸伏景光想要知道。
【如果我直接去询问哲也,他能够告诉我吗?】
诸伏景光不确定自己和小林哲也的关系是否已经亲密到那样的程度,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能够主动向小林哲也倾诉那些过去。
有些话其实是想说的,但话到了舌齿间,犹豫了一下之后,就被咽下去了。
诸伏景光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他也不是一个会去揭开别人伤疤的人,比起一件已经发生的、不那么愉快的事情,似乎聊一聊猫咪的胡须都要更好,至少小林哲也是喜欢猫的。
小林哲也看到猫咪的时候会走不动路,不管是自己投喂还是他人投喂都会一眨不眨地盯着猫猫看,甚至发出“它的尾巴刚刚拍了一下它的蛋蛋”这样不着调的感慨。毫无疑问,小林哲也有猫咪在的时候是放松的,此时的他不再是什么东大数学系の无冕之王,也不是什么鬼塚班の绝对变种人,他的眼里只有猫咪……和猫咪旁边的自己。
【“景光要是猫咪就好了。”
“嗯?”
小林哲也的突然开口让诸伏景光猝不及防,但他接着就听到自己身旁的黑发青年指着吃饱喝足的小白猫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你就可以一个帅气的后空翻躲开松田的那一击了。”
小林哲也说的是下午的击剑课。课上的诸伏景光就差一点就赢过了松田阵平,不过最后还是惜败于对方迅猛的反应速度。
“猫咪是不会后空……好吧,小黑除外。”
被小白猫突然的后空翻秀了一脸的诸伏景光差点失笑,但是他对面的乌发青年弯起了眼睛,似乎下一刻就要笑起来了……】
诸伏景光很喜欢那样的氛围,也很珍惜那一刻在自己面前坦荡而没有任何负重的小林哲也。
毕竟就像降谷零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松田阵平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小林哲也他也控制不住地给自己戴上“面具”。被认为是“天才”“班长”,所以就必须有“第一”和“管理者”的样子。这是他们背着小林哲也讨论出来的结果。
伊达航说,小林哲也为了做好管理记住了所有人的信息,克服了自己的脸盲。
降谷零说,小林哲也在考试前也会紧张,虽然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松田阵平说,小林哲也是个听到别人在骂自己也会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走开的笨蛋。
萩原研二说,小林哲也习惯性忍耐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发泄情绪。
“小林同学在对待情绪方面很笨拙呢,他喜欢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沉稳。”萩原研二举了个例子,“就算是被我突然冒出来吓了一跳,他也不会当场骂出来哦。”
“而这种情况在班集体行动的时候就更明显了,像个石头一样不通人情,有的事情明明他也不想做,但是却会压着情绪来完成,用小阵平的话来说就是‘臭屁’起来了。”
“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在公众场合每个人都会收敛自己的性格来合群,毕竟社交就是一场假面舞会嘛~希望自己留给他人什么印象,就必须做出什么样的装扮。这种事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大家都差不多,都是需要参加舞会的普通人,只是小林同学在‘伪装自己’上更加努力一点。”
“努力到,好像不这样做他就会死掉一样……唔,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不过我觉得为之努力的小林同学也很可爱哦,要是他能够学会多多排解自己的情绪就更好了。”
萩原研二擅长社交,心思敏锐,他对小林哲也的分析不可谓不透彻。
不过比起觉得小林哲也可爱,诸伏景光更觉得小林哲也有些可怜,如果要形容一下那种怜爱之情,大概就像是看到了在学习自行车然后摔得膝盖青紫的小朋友。
虽然不会提问小朋友“你为什么一定要拿第一呢”“你为什么一定想要成为管理者呢”,但是会想为小朋友的伤口贴上创可贴,陪在小朋友身边,鼓励小朋友。
担忧、爱怜、希望对方能够轻松一点。
这就是诸伏景光对小林哲也的情感。
但是这些情感何尝不是小林哲也对诸伏景光的情感呢?
一盏发光的小夜灯、一根根品牌不同的猫条、一次次假装路过的探望、一句句漫不经心的闲聊……诸伏景光不能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不能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情感并不是一方的给予,而是两个人的往来。
福至心灵的,一个念头出现在诸伏景光的脑海中。
……既然我在犹豫的话,那么会不会哲也他也在犹豫呢?
回寝室的路上,一行六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其中小林哲也抱着书走在最前面,他说话声音漂浮,脚步也有些虚浮。
这让诸伏景光的眼神坚定下来。
他心中的天平已经作出了判决。
然而就在他加快脚步,准备喊住小林哲也的时候——只听“碰”的一声,小林哲也直直地撞在了树上,随后两眼一闭,晕倒了过去。
哲也!!!
——
“我撞到树后直接晕倒了?”
听完诸伏景光的讲述之后,我觉得我的脚趾已经可以在床上抠出一篇高等数学公式大全。
啊啊啊啊,我现在最好是还在梦里,不然也太丢人了,撞到树还直接昏睡过去了,这是什么社死地狱啊啊啊!
“嗯,我们当时也都被吓到了,怎么喊你你都醒不过来,把你送到医务室去后医务室老师说你是太久没睡觉晕过去了。”
虽然我之前是因为不想做噩梦挑战了一下人类身体的极限,试图采用闭目养神的方式来进化掉睡眠,但是因为太困而醒不过来这是什么搞笑片吗?我没有在睡着的时候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