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风在黑暗中把手举到眼前,竟然真的连一丁点模糊的轮廓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形容在此刻完全具象化了。
聂惊承说要把他关进最黑的牢房,这还真就够黑的,若不是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他都有种自己已经瞎了的错觉。
想来也不会有人被关在他附近,晏云风手指微张,一簇微弱颤动的火苗登时从掌心燃起,尚未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火苗便猝然熄灭了。
晏云风收回手,倚靠在墙边,用不出法力的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粗糙的墙面,心中沉了一点,“这附近居然灵力稀薄至此。”
没有灵力,他就用不出法术,用不出法术,别说向他根本找不到的柏晏求救了,他连这方寸牢房都逃出不去。
将晏云风关下最深的暗牢后,向飞回到聂惊承的寝殿,拨开重重的纱帘,那个长相柔和温顺的青年半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而他对面则站着一个浑身都被黑袍遮盖的人。
听见脚步声,聂惊承从黑袍人身前探头出来,看到向飞时冲他招了招手,随后便继续一副没骨头的模样靠在床头。
向飞习惯性走到床边,在聂惊承直起身给他腾了位置后坐下,下一刻那颗娇气的脑袋就躺在了他的怀里。脑袋的主人动了动,寻到了惯常喜欢的位置后扬起下巴尖,“你继续说。”
黑袍人似乎对这一幕也见怪不怪了,从一丝皮肤都没露出的兜帽下发出的声音似乎不是本声,让人听不出他是男是女,“仙神冥魔四界时间流速相同,眼下昏迷的那位就快要醒了,您还不打算有所动作吗?”
聂惊承嗤笑一声,捏住向飞搭在他肩头的修长手指,将苍白的指尖蹂躏成粉嫩的颜色,“你家主人不想先动手,就要让本尊来当出头鸟?万一事败,就只有本尊受罪,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从寝殿的窗户向外看去,能看到远方逐渐变色的流云,像是向飞被人攥在手里的指尖般色泽娇嫩。
一阵风忽然刮了进来,吹动重重叠叠的垂纱,飘动时发出一声声模糊的摩擦声,像是在场之人心里那不可示人的一丝恻隐之情。
黑袍人胸前微微起伏,沉默半响,他才又开口道:“最上头的那位可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互相推诿,我们在谋划,他也在布局,人间已经有许多人得道飞升了。”
聂惊承没接这话,他皱了皱眉,像是忽然想不起来似的,“那个顶了你们退下位的人叫什么来着?”
黑袍人登时哑火了,向飞神情寡淡地接了话茬,道:“喻临。”
“啊对,是叫这个。”这出一唱一和十分得聂惊承的心,他笑着抬手摸了摸向飞的耳朵,眼睛却还是看着黑袍人,“故意在仙界弄出一个空缺来,结果被一个人间飞升的修士顶上了。怎么,那也是你们谋划的一部分?”
“魔尊大人!”似乎这件事十分能令黑袍人恼羞成怒,已经开始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字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间挤出来一般,“别忘了,您也有想要的东西,而且比我们更急切。”
直到黑袍人离开,聂惊承都没再说过话了。
最后一缕风从垂纱之中辗转离去,天空变成了浓墨般漆黑的模样,没有繁星、没有明月,犹如一张深渊巨口吞噬了所有的光亮,压抑的令人心慌。
寝殿中所有的窗扇被一一关闭,遍地的晶体灯火散发出温柔的光芒,在垂纱的半遮半掩下显得有些暧昧不明。
向飞关好了最后一扇窗,重新走向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青年。
“站住。”聂惊承的声音忽然哑的可怕,流水般的长发披散在脸侧,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点挺立的鼻尖白的刺眼。
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他和向飞两个人,不用说也知道是在让谁站住。可向飞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一样,脚步轻缓坚定,一步步走了过来,最终停在了聂惊承面前不足半步的地方。
聂惊承笑着叹了一口气,却仍是没有抬头,“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向飞点头表示肯定,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一点唇角,轻声道:“因为您总是纵容我。”
聂惊承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抬手轻轻握住对方垂在身侧的手。向飞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松垮垮地钳住跟前这张脸,轻柔又不肯退让地将聂惊承的脸抬了起来。
为数不多的火烛在发光的晶体面前显得有些暗淡,烛心炸开一点火花,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聂惊承漆黑的瞳孔中映着满屋的光芒,直到一个人影愈来愈近,侵占了他全部的视野,将所有光亮都挡在了身后。
向飞站在聂惊承的腿间,俯身靠近对方。他们的呼吸打在彼此的唇角,近到令人心如擂鼓,鼻尖除了对方身上的清淡的味道就什么都闻不见了。
柔软的双唇仅在咫尺之间,这一刻除了一线光什么都无法从他们之间穿过。向飞的声音极轻,好在他们太近了,他的疑问一字不漏地钻进了聂惊承的耳朵。
他问:“您心里急切想要的是什么?”
聂惊承被迫仰着头,喉间一滚,“你想知道?”
“嗯。”向飞眸光流连巡睃,轻轻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似乎是存了逗弄人的心思,聂惊承不退不进,握着对方的那只手甚至还有心思挑逗般勾画揉搓。
这次向飞沉默了很久,久到聂惊承以为不会再有回答了。他的鼻尖忽然碰上一点温热的触感,向飞的鼻尖与他贴着,不甚明显地蹭了蹭,迟疑道:“……因为您纵容我?”
因为您总是没有底线地纵容我,所以我总是无所顾忌地试探,试探您能到底能容忍我到哪一步。
聂惊承忽然笑了,偏头用握着对方的那只手推开了他。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开,聂惊承坦荡地望着向飞,那双眼睛里重新聚满温和的光线,向飞的影子落在里面显得小而醒目,犹如一小片无法挥去的阴霾。
“天黑了,”聂惊承笑着,突然意义不明地道:“人间的寒冬来了。”
先前晏云风质问他,多赫十二城每年往深渊裂缝投入貌美男女是不是他的指使,那些死去的人又去了哪。
那时他不想回答,现在也依然不想告诉柏晏的那个徒弟。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柏晏早已昏迷不醒,将晏云风抓住关起来一开始只是图个有趣,后来发现他的魂魄有异才派人去往冥界查探,至今都还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漆黑向下的长长楼梯上,聂惊承手里握着一块光芒极盛的晶体,粉紫色的光芒将他周围五步开外的地方都映亮了。
通道有些狭窄,深处的黑暗浓的像外面化不开的天空。周围除了他规律的脚步声之外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潮湿、阴暗、从四面八方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意,他不喜欢这种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光圈的范围内终于出现了一扇冷硬的铁门,门里是倚墙而坐的晏云风。
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哪怕只是远处的一丝丝光芒都显得极为耀眼。晏云风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时连眼底的疲累都被他一扫而空。
聂惊承停在门外,晶体的光芒将晏云风整个笼罩进来,“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来?”
晏云风看着他,“我说不好奇,你就不告诉我了吗?”
聂惊承笑了,停顿片刻忽然问他,“你想去见柏晏吗?”
周围安静的可怕,聂惊承带着的光源是一块冷硬的晶体,连火烛的噼啪声都发不出来。晏云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这间漆黑寒冷的地牢里,他听到自己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
柏晏……
在柏晏和白鹿相继离开后,他在妖界住的那些日子里曾问过荣北,如果他能修炼到飞升成仙,是不是就能再见到柏晏。
那时荣北点了点头,复又冲他摇头。
他不解,荣北就说:“你此生并没有飞升的命数。”你的命,甚至不是你自己的。
后半句荣北没有说,但从他的欲言又止中,晏云风还是能感觉出来一点。时至今日,他的身体、他的命数、他的魂魄都是有问题的,可是问题出在哪?他不知道;怎么解决?他仍然不知道。
“你想要我用什么交换?”晏云风眼睫颤动了一下,终归是舍不得拒绝这个可以重逢的机会。
见他如此,聂惊承眉头一挑眯着眼道:“若我要你做本尊的右使呢?”
“可以。”晏云风答应的十分爽快,简直就像无论他说什么都打算回这么两个字。
聂惊承狐疑地斜觑了对方一眼,看着这人如此坦荡坚定,他反倒是迟疑了起来,“我怎么没法相信你?”
“你本来也没正经提条件。”晏云风看着脸上没了白日里嬉皮笑脸的聂惊承,“而且还一副受了什么刺激的模样,若是我没猜错——应该和那位左使有关吧。”
“你懂什么!”聂惊承抱胸而立,手里的晶体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将两人投落到地上的影子换了个方向,倒是比他们本人要贴近许多,“我们俩好着呢!”
真的好着呢就不会大半夜跑来这里,开什么要他做右使的玩笑。不过晏云风此刻受制于人,也就没直接戳破他。
捉弄人不成反倒暴露了自己,聂惊承脸色不太好看,干巴巴道:“本尊可以送你去见他,但本尊要知道你那乱七八糟的命数和魂魄是怎么回事。”
“冥界归你所管,若是有心去查,我一个凡人的命数与魂魄不是早晚都能查出来?”晏云风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魔界之主,试图从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中发现点什么。
聂惊承眉头一挑,笑出一声来,“你不也是早晚都能见到柏晏,又为何如此急迫?”
晏云风哑然,不再反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