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掉繁杂的妆饰和华贵的珠宝,穿上寻常人家的衣裳,谢宜瑶混入京城百姓之中,竟也不显得十分突兀。
看守城门、检验文书的兵将,并不曾有幸见过吴郡公主的尊容,就算有远远地见过一下,也是不可能记住她的容貌的。
谢宜瑶很顺利地离开了京城。
伪造一份足够以假乱真几次的文书对于现在的谢宜瑶而言可谓是轻而易举,她要到田庄上去是很容易的,但必须要快,以免京城内倒出了什么差错。
破旧的马车颠簸了许久,终于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一处田庄。
若有外人见了这座田庄,多半也不会生疑,一处丰饶的田地,让数十人来耕种再正常不过了的。
这样规模的田庄并不少见,它的主人不是高门士族就是富庶些的寒门,总归不是好惹的,因此底层的官吏也不会冒然上门打搅。
至于佃户们偶尔会聚集在一起,手里还拿着棍棒?那更是很正常的,这样一处丰饶的田地总要被人觊觎,为了避免盗匪作乱,当然需要力量来自保。
只要不成气候,养个几十个侍卫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大罪。
看门的仆从刚一见到飞鸢,就立刻打起精神来了。虽然不知旁边的几个女郎是何方神圣,但总归是公主派来的,不能怠慢了去。
“娘子来了,”仆从很是熟稔地打开了门,“他们正在朝练呢,可是要看一看?”
飞鸢点点头,轻车熟路地走向训练的场所,而谢宜瑶和沈蕴芳举手投足间就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飞鸢往往都是一个人前来视察,这次难得带了两个女郎来,因此正在训练的“士兵”们不免感到十分好奇,纷纷侧目,但也只是打量几眼。
名义上是佃户的这群人,一旦列成方阵,倒真像个样子。
只不过更像大家族的死士或侍卫,而不太像团体作战的兵。
他们的四肢上帮着沙袋,为的是模拟负重的效果。若让他们穿着甲胄训练,虽然效果会比较好,但难免会招摇,只是偶尔会让他们上手用一用像样的兵器。
因此当年的那批货物还有一半仍好好地躺在石城寺中。
飞鸢和这一批人中的头头搭上了话,头头的态度是很恭敬的,他问:“女郎,敢问这几位是……?”
“都是公主的心腹。”
飞鸢的回答依旧是很简洁,语气没有什么波澜,所以头头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那依旧是老样子?若有什么问题,女郎们叫我就成。”
所谓的老样子,就是飞鸢在一旁观察他们操练,偶尔指点一下,休息的时间再上来说几句简短的话。
士兵们很乐于见到飞鸢的,因为凡是见到她的日子,只要没发生什么坏事,就能吃一顿比平时更丰盛的晚饭。
从流民中被挑选出来的人,大多是有家眷的,他们的家人就算不符合条件,也会住在农田附近,做一些其他的活计,比如像那位看门的仆从的一样,虽然她腿脚有些不灵活,但看门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也有一些独身的,相比其他人而言,他们能被选中,就意味着得是更为健硕的好苗子。
只要是为公主干活,他们的伙食就会有着落,每个月还有些月钱,若是有家眷的,可以补贴些家里的开支,独身的攒着也是极好的。干活的杂役也是管吃管住的。总之不论是什么人,几年下来都能攒下不少钱。
因为他们不可以随意外出,所以这些钱攒下来也没处花,想要浪费也浪费不成。但他们都很乐意,要知道外头可未必有这样好的活计了。
而且这几年还有了条新规矩,每户累积缴够一定数目的粮,这田的所有权就能归他们。虽然还得再这样继续努力好几年,但总归有个念想不是?
新规矩一出,他们也训练得更卖力了,因为若是有幸被选中参与任务,立了功,更能换来实打实的好处!
比如这个庄子上,前几年就有好几个人被挑中离开了一段时间,虽然其他人并不知道任务的内容,但看那些顺利回来的人获得了奖赏,都是既羡慕又向往的。
当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出任务自然是要冒着风险的。他们庄子上之前就有个男子在执行任务时受伤了,回来后虽然也看过医师,最后却也还是过世了。
他除了有个七八岁的女儿在,是没有其他家眷的,而以那女儿的资质,当前也只能在田里帮帮忙,因此其他人就很担心——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些年,多少是有了些感情的。
但后来他们知道,公主给那男子发了抚恤金,他的女儿这几年过得并不困难,只要上交一部分抚恤金,就能换了足够的衣食,维持生活并不成问题。等她再长大些,无论是负责耕织还是编入队伍,也都足以养活自己了。
“……训练比以前积极了许多,偶尔迟到缺席的现象也越来越少了。”飞鸢和谢宜瑶汇报道。
谢宜瑶从京口回来后,把在周禄那儿学到的一些治兵经验用在了这支私兵身上,目前已经初步有了成效。
谢宜瑶点点头,能亲眼看到他们训练,已经足够让她心满意足。
她对飞鸢说:“你寻常视察是怎么做的,我们今日也就怎么样。”
于是谢宜瑶在这处待的一个多时辰里,先是和几位兵士过过招,后来又一次和他们吃了午餐。兵士们纷纷感叹公主身边的寻常仆从身手都如此不简单,真是卧虎藏龙啊。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是不曾想过的。
他们今天的心态都很轻松的,以至于当谢宜瑶公开自己的身份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展现了不同程度的惊讶情绪。
甚至有些后怕,回忆着自己刚才有没有对公主不敬的行为。
但公主并未怪罪他们,还鼓励他们好好训练。悬着的心都放下了,送走公主的时候还隐约有些不舍。
这样的事,谢宜瑶在每个庄子上几乎都经历了一次。
“他们的水平超出了我的想象,”沈蕴芳道,“不过也还是有问题的,他们基本都没怎么见过大场面,而且很缺少实战经验。”
谢宜瑶肯定地点点头:“虽然相比他们的战斗力而言,宿卫军都不一定算得上强敌,但这样的水平上前线是肯定不够的。”
这支私兵天生就有缺陷:为了避免被外人发现,他们只能分批隐蔽训练,这大大地削弱了他们的上限。
而且目前的人数仍不充足的,还未达到谢宜瑶的预想。
但若继续以这样的形式扩大规模,难免会渐渐管不过来,暴露的风险也会直线上升。
谢宜瑶也不能太依赖飞鸢一个人,这并非是因为她不信任飞鸢,而因为多重保障向来是必需的。
就像她对石城寺的依靠,也是有限度的。随着石城寺这几年越来越热闹了,替她存放一些东西仍是没问题的,但若是要藏几十个大活人就很异想天开了。
更何况那些足够让人掉脑袋的东西,也早就藏得十分深了。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不会取用,饶是石城寺的僧尼,许多都是不知情的。
但佛寺还有别的可以帮她的地方,所以她依旧保持着与石城寺的密切联络。
回京的路途依然顺利,但谢宜瑶却一直在苦思冥想。
要如何再增强自己的手下的兵,以及如何让女军的构想成为现实,是她在回京的路上想的最多的两个问题。
安然回到京中,谢宜瑶又顺利地偷偷摸摸进了公主第。
满打满算谢宜瑶离开京城也就几天的时间,何况她得的“病”是有传染性的,几日不见外人很正常,并无人起疑。
等她本人回了京,吴军公主的“病”自然而然也就慢慢好了,也可以进宫孝顺父母、照拂太子了。
……
谢宜瑶接过灵鹊递来的文书,皱着眉头,快速地扫了几眼。
“调动?”
灵鹊点了点头,道:“这是皇帝的意思。”
谢况的意思是说,既然她开了府,那公主第上的顾家丞也就没什么用处了,而何家令要丁艰,也要卸任。最近刚好新封了几位嫔御,需要更多的宫人,他打算从谢宜瑶的公主第上调过去一些有资质的,好过笨手笨脚的新人。
服侍嫔御的宫人是时不时要见到天子的,那些入宫没几年的宫婢未必能胜任,而谢宜瑶的公主第上的侍婢不必遵守那么多的规矩,可以让些一些年纪小的来锻炼锻炼。
对于公主第的侍婢们来说,这算是件喜忧参半的事。到宫中做事的月钱是比在公主第多得多的,但也更危险。而吴郡公主这几年来是如何对待下人,她们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好主人可不是哪里都有的……
但这是皇帝的意思,公主也没办法。
前世公主第的仆从们经历过好几次调动,因此谢宜瑶并不怎么惊讶,至少名单中没有灵鹊和飞鸢在,悬着的心方放了下来。
谢宜瑶更关心接下来要到公主第就任的新人,看谢况的意思,似乎不少都没怎么在宫中服侍过人,缺乏经验。
她吩咐道:“灵鹊,你到时候和飞鸢多留心下新来的人,若有什么异常,及时向我汇报。”
“明白。”
希望不要有会令她头疼的人,平添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