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是要气死你阿爸吗!!”
卫璃悄悄隐身在竹楼外,墨玉瞳孔隐在夜色中,竟也无人发觉。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阿姐英勇无畏的侧脸,她紧紧的攥着拳头,愤怒到红温的脸颊死死的盯着阿爸。
苍老的父亲坐在竹椅上,手肘支着桌,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枪,满鬓斑白的阿妈在另一侧无助的抱着阿姐的肩膀,泪水从布满褶皱的眼角留下。
“阿爸,你就同意我的请求吧!我作为长姐,我应该挡在阿妹前面,而不是躲在阿妹背后苟活。”
在场的人都知道,成为供品的下场是什么,尽管他们坚信娜比阿主神,但他们只是一条活生生的、渺小的如同蝼蚁一般的普通人,再崇高的大义、奉献对于她们而言,都是背上的枷锁,无端的灾祸。
阿爸锁起的双眉挤出两条深深的沟壑,烟壶里的烟草袅袅升起,火星在暗夜里忽明忽暗,握着烟杆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沉默的阿爸,哭泣的阿妈,眼睛赤红的阿姐,或许在百年前,亦是在这灰暗无光的角落,阿妹也看到了一夜之间愁白了头的双亲和舍己为她的阿姐。
“不可,阿姐,你不能这么做!!”
急促的喘息声从门外传来,三人寻声看去,一个年轻俊美的青年正在一门之隔处急切的向着屋内寻找什么。
“巫玛银!”
卫璃惊诧的看着骤然出现的青年,忍不住低呼出声,却在一瞬间又被身后的手掌捂住了嘴。
“唔——”卫璃奋力挣扎,耳边却传来低声的警告:“嘘!是我。”
他惊恐回头,自下而上一寸寸看去——高挺的鼻梁,清冷如寒霜的眼眸,锋利的剑眉。
——是白宴舟!!
白宴舟看到卫璃的眼神由惊慌失措,在看到他后逐渐卸下防备,才终于慢慢松开了捂着卫璃的手。
“峰主,你怎么在这里?”卫璃压低声音问道。
“跟着巫玛银来的。”白宴舟眼神递向远方,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卫璃顺着白宴舟的视线回首望去,只见竹楼外巫玛银手掌撑在门框上,似是疾跑而来,额角滑下一串串晶莹的汗珠。
此刻,巫玛银胸膛剧烈起伏,喉管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般艰难的喘息着,明亮的双眸则紧紧地盯着阿姐。
“巫玛银,你怎么来了?”
阿姐炙热的眼神紧紧追随着心上人的步伐,眼中既是担忧,又有欣慰,脚步下意识便要向前迈去,又在踟躇中中道崩殂。
巫玛银平日里温柔的眸光此时尽是担忧,他快走几步抓住了阿姐的手,道:“我不同意!无论是阿妹,亦或是你,都不能成为供奉主神的供品——”
阿姐欣慰的看着巫玛银:“阿银,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巫玛银的脸瞬间黑沉了下来。
“是我阿爸——我无意中听到了他和鞑玛族长的谈话,近几月旱灾持续,严重影响了两族人的生活,他们正在谈论在你们姐妹中选一个作为娜比阿的供品——”
“但是族长们已经决定好了这件事,不容我等小人物置喙,我们只是普通的村民,祖祖辈辈在这里扎根生活,如果拒绝,便会成为两族人共同的敌人,今后还怎么在这里立足啊?”阿爸叹着气无奈的说道。
巫玛银眼神中精光一闪而过,接着回道:“我有一个办法,我向阿爸提出在供奉娜比阿当天接手族长之位,那我便能使用族长决断权取消这个决定。”
阿姐双手捧着巫玛银手,满眼希冀的仰视着眼前的俊美青年,如同看到救世主般,几乎感动的要流下泪。
“我觉得可行!就照阿银这个办法来吧!你说呢?她爸!”
阿妈激动地抓着阿爸的手臂使劲摇晃,只见阿爸轻轻的点了点头,混沌无神的眼眶中瞬间燃起一簇希望的火苗。
“你说,他们会成功吗?”卫璃忍不住问白晏舟。
白宴舟沉默不语,看着卫璃的侧脸不知该作何回答。
时空陡然变幻,卫璃倏然间被时间的漩涡拉进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红,垂眼看去,手中正抓着一截红绸,向下看去,艳红色的新人服闯入眼帘。
一步之隔的地方,还有另一个身着红装的男人静静立着。
这难道是——成亲现场?
“一拜主神!”
高亢的唱叫声突然响起,四面八方逐渐响起稀稀拉拉的欢呼声。
卫璃还未从之前的场景中反应过来,于是,他直挺挺的站在当场。
须臾,人群中发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卫璃——”身侧突然传来熟悉的清冷低沉的声音。
“白——峰主!是你吗?”卫璃诧异的唤道。
“先静观其变,不要做有违人设的举动。”
卫璃稍有迟疑,瞬间道:“好……”
于是,卫璃透过半掩的帕子跟随着白宴舟的动作弯下腰。
“二拜高堂!”
身前似乎传来阿妈隐忍的的啜泣声和阿爸低沉压抑的哀叹声……难道阿姐出事了……?
“夫妻对拜!!”
一对新人相对而立,颀长的身姿挺拔,艳目的红色灼灼,周遭升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在那堆嘈杂的人声中,卫璃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今天阿姐就要被供奉给主神,他们竟还有心思在这里嫁女……”
“可不是,这怎么会有如此心狠的父母。”
“不能这么说,阿姐是为了两族人求得主神的庇护,她的奉献精神无人可比!!”
“峰主——”
卫璃开始无措的低声询问白宴舟。
白宴舟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卫璃,且再等等。”
“夫妻对拜!!”
主婚人再次唱叫了起来。
卫璃心中烦闷,眼中瞬间无来由酸涩起来,不过一刹,他眼前便模糊一片。
——似乎,他正敢同身受着阿妹当时的心情。
“怎么回事?新娘不愿意?!”
“阿姐成为了贡品,她怎么能心无旁骛的成婚哟……”
主婚人重重的咳了一声,似在提醒着堂下的新人。
“夫妻对拜!!!”
“白师兄,我……”卫璃甫一出口,喉间竟忍不住哽咽出声。
“卫璃,不要被幻境乱了本心,你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卫璃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威压,强大的灵力迫使他一寸一寸弯下了脊背。
只见,礼堂中央,一双新人——头抵着头,相对而拜,般配的好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礼毕,送入洞房——”
“滴答……滴答……”
窗外突然掉落下豆大的雨点,久旱的土地上终于迎来了甘霖。
“啊!!!终于下雨啦……”
“是呀,真下雨啦!主神保佑!”
“真是神了!阿姐的奉献起了作用啦……”
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卫璃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跟随着白晏舟一路离开了婚礼礼堂。
等卫璃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他第一件事便是把红盖头扯了下来,接着便要朝瓢泼的大雨中冲去。
白晏舟眼疾手快的抓住卫璃,将他扯在自己身前。“别冲动,你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这只是一个幻境,你救不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亦改变不了一个既定的结局。”
“巫玛银呢,他难道计划失败了,是他没有救下阿姐?”卫璃赤红着眼睛问道。
白晏舟古井无波的双眸因卫璃的话起了涟漪。
“咚……咚……咚……!!”
“那是什么声音?”卫璃急切的问道。
白晏舟回答:“是击鼓的声音!”
卫璃不解:“怎么会有鼓?”
白晏舟:“是阿姐鼓!”
卫璃:“是巫玛银背叛了阿姐,是吗?”
白晏舟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卫璃的眼睛,似是无声的回答。
他眼前陡然闪过一些片段,巫玛银被父亲的族长之位所劝服,因此当阿姐噙着微笑,带着对爱人的无限希冀走向供坛,等待她的将是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双耳刺聋,拔舌,耳灌水银,头顶被钉下十一根银杵,乘着她还未断气,祭祀者活活剥下她的人皮,做成了人皮鼓。
“卫璃!你醒醒!!这一切都是幻象而已……”
白晏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卫璃这才发现,他如同疯魔一般,尖利的指甲刺入手心,留下汩汩鲜血,身体颤抖的不成样子,被白晏舟紧紧的困在怀中。
“白晏舟,被剥皮的不是阿姐,而是阿妹……”
“你说什么?”
“阿妹替代了阿姐,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因此没人发觉……”卫璃眼角流下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妹被做成了人皮鼓,尽管她痛到不能自已,但她无悔,因此娜比阿为两族降下了甘霖……而阿姐被迷晕了,喜堂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的美丽的臆想。
醒来后阿姐便疯了,她带着不甘、痛恨、痛苦,把做成人皮鼓的当成了自己,为阿妹幻想出一个美好的结局……
她痛恨巫玛银,痛恨人性的脆弱与黑暗,于是她提着柴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瞬间巫玛家血流成河……”
卫璃这才理解,为何当初在乔家,他身中幻术之时,会说:
“阿妹……阿妹你在哪儿,我用我身上的皮,换你永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