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君笑着轻抚池鸢的被风吹乱的头发,对于她信誓旦旦的言论,只笑不语,仿佛已经预见到结果一样。
池鸢平缓下心境,反握住流光君的手,引他走向木桩:“你走这边,我走刀锋。”
然而动作却被止住,回头望去,一下撞到流光君胸口,随即,便听他温润好听的声线响起:“相信我,不会有事。”
似被流光君声音蛊到,池鸢呆怔了一刻,也就这一刻,她就被牵引着踩向了木桩,等回神,流光君已经平稳的踏在两柄刀锋之上。
看到这一幕,池鸢心弦一紧,再看第二眼才发觉端倪。
流光君的身体轻得好像没有重量,他足尖点在刀尖之上,动作稳如泰山,与他紧紧相握的池鸢,能感受到一股强大又安稳的支撑力。
即便这会池鸢不小心踩空,那股支撑力也能将她牢牢护住。
但能做到这一点,不仅要稳健的下盘力量,还需强大的内力支撑,长久悬停在一个点上,已经不能用轻功绝顶来描述。
这件事于池鸢而言不难,但落在只会轻功的流光君身上便有些诡异了。
池鸢将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开口问:“你会武功?”
流光君宽大的袖摆被风吹得飘逸摇动,听到池鸢的话,他垂眸一笑:“会一点,但不多。”
“你能做到这样,还叫不多?”
流光君扣紧住池鸢的手,声音清透如水:“恰是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异禀,好了,快走吧,若再继续拖延,我可真要撑不住了。”
随即,池鸢便感受到手掌处,传来流光君轻微颤动的力道。于是,池鸢只能暂时放下疑惑,和流光君一起越过刀阵。
第一关就这般有惊无险的闯过了,到达第二关火海处,池鸢蓦然拉住流光君。
“我知你身手好,但这一关还是我来吧。”
流光君低头望着池鸢笑:“可以,但你要小心,不要受伤,不然,你知道的……”
对于流光君没有说完的话,池鸢虽是心知肚明,但也当作耳旁风,她冲流光君笑了笑,“跟着我的脚步走。”说完,就向火海迈开第一步。
迈开脚步的那一刻,一簇未熄灭的火苗陡然而起,火苗冲着池鸢吞吐火舌,绣着铃兰花纹的紫蓝色裙摆瞬间被烧成了焦炭。
见状,池鸢依旧不急不缓,一脚踩在堆积的碎炭上。
霎时,周围响起一片惊叫和急呼声,便是流光君,都忍不住拽了拽池鸢的手。
然而下一刻,一道霜气顺着池鸢足底溢出,以她为中心三尺之内的炭火,肉眼可见的凝结成冰。
“别愣着,快走。”
流光君眉峰一挑,被池鸢牵着,踩上已经被冻成冰雕的碎炭。
等两人走远,“咔嚓”一声脆响,冰雕应声而碎,被封冻在里面的炭火依旧如初。
一场惊心动魄的挑战,落在两人身上,好似闲庭散步,观此景,围观人群纷纷鼓掌喝彩,挑战虽禁轻功,但未禁武功,池鸢这样不算作弊,毕竟一般人也做不到她这样。
闯过火海,两人携手走上高台来到司祭面前,司祭面对两人略显局促,一副想行礼又怕流光君怪罪的模样。
之前在刀阵前,池鸢没怎么在意,现在那位女司祭就站在眼前,不由多看了几眼,期间也与女司祭对上目光,但池鸢总感觉,眼前的这位,不是之前窥视她的那个人。
池鸢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即使都戴着面具看不见容貌,但那眼神绝对骗不了人。
“二位,请选出一杯酒共饮。”
男司祭的话打断了池鸢的思绪,回过神,身边的长案已被人摆满了酒盏,那酒盏很深,酒水也略显浑浊。
听男司祭介绍,案上一共放了三十一盏酒,其中十五盏放了银针,另十五盏掺了烈性毒药,唯有一盏没有下毒没有放针。
而选出那盏酒的人,才算得是傩神选中之人,才配得上得到傩神的神祝。
往届,闯到这一关来的人寥寥无几,喝到银针倒没什么,选到毒药的,那才是真正的天意难违。
看着满满一桌相同图案的铁质酒盏,池鸢不由蹙眉,毒药和银针于她不痛不痒,最难的点是要保证流光君的安全。
见池鸢犯难,流光君俯下身,在她耳畔轻声道:“若是难以作决定,那便由我来选,如何?”
池鸢微微一顿,摇头回绝:“你……还是算了,万一选错,我没事,但你就说不准了。”
流光君低垂眼,目光在案上淡淡扫过:“你不信我,还是不信天意?”
“我……”
就在池鸢难以抉择之时,薄薰突然从人群中挤出,仗着隐身凑到台前,与池鸢传音:“主人,要不我来帮您选吧!”
“你如何选?”
“很简单,下了毒的酒,在凡人眼中确实无色无味,但在我眼里却无所遁形,至于银针那就更简单了,再是浑浊的水在我面前就如同明镜一样清澈,小小银针又何处藏身!”
“好,那你选吧。”
“好的主人!”
薄薰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装模作样地托着下巴,将所有酒盏都观察了一遍,正要下结论时,一道清越的声音盖过了她要脱出口的话。
“就这盏吧。”
流光君指向案上最外侧第三排第一盏酒,而薄薰的目光也正落在那处。
听到流光君的话,薄薰惊怔地瞪大眼:“他!他怎么知道是这杯酒?”
池鸢微微惊诧:“你选的也是这盏吗?”
薄薰点头如捣蒜:“是啊,就是这杯酒,既没藏针也没下毒,我观察了好一会才看出来的,可流光君是怎么看出来的?”
对此,池鸢也是疑惑不解,她抬头看向流光君,流光君早等着她问了,笑着道:“随意选的,你若信不过我,那便换一盏。”
池鸢盯着流光君打量一会:“不必,既是你选的,那就它了。”
选中的酒盏被两位司祭共同端起,他们将酒盏放入一具托盘中,在燃烧的圣火上推了三个来回,最后才恭恭敬敬地交还到流光君的手中。
流光君拿起酒盏看了一眼,递到池鸢面前:“你先还是我先?”
“当然是我先!”池鸢接过酒盏,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
不等池鸢咽下嘴里的酒,流光君俯身逼近,袖袍一卷,挡住众人视线,在池鸢讶异低呼声中,舔舐从她唇边溢出的酒水。
一番动作极尽缱绻,宽大的袖摆如一面盖头,将两人的脸半掩半露的盖住,其内缠绵的风光让人浮想联翩。
直到池鸢的唇上再也尝不到酒水的味道,流光君才餍足抬头,但他的衣袖依旧掩着池鸢的脸,不让任何人窥见她脸颊生晕的诱人模样。
两个司祭直接被流光君这一举动惊呆住,见流光君不耐的视线扫来,才如梦初醒的上前祝贺。
人定时刻,万籁俱寂,池鸢和流光君坐在一座石桥的围栏上,月色清辉为两人披了一层水色柔纱。
傩神的神祝是一块乌黑的木牌,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池鸢拿到手的那一刻,就感觉里面有股微小的力量在涌动。
对着月光,木牌上隐有暗纹浮现,池鸢拿着木牌翻来覆去的看,始终看不出其中门道。
“后悔了?”
“什么后悔?”
池鸢抬起头,只觉今晚的月光都不及流光君眼里的眸色好看。
“后悔与我作赌,不敢与我立下誓言。”
池鸢神色一顿,轻哼一声:“这有什么不敢的,等着。”说完,便从袖中摸出一根木簪,手指在木簪尾部一勾,木簪便化作一柄锋利的短匕。
池鸢一手持木牌,一手持短匕,在流光君含笑的目光下,快速刻上自己的名字,末了,用短匕一抹指尖,将血滴上去。
“该你了。”
流光君望着池鸢,眸中有什么情绪在翻涌,他笑了笑,接过木牌和短匕,郑重其事地在木牌上刻下名字,滴血时的神情也格外虔诚认真。
就在两人名字被交叠刻上去的时候,池鸢的心猛地一抽,好似有什么东西悄悄烙印在她灵魂深处,与此同时,她额心处的桃花金印陡然一亮,但两人的注意力都落在木牌上,谁都没察觉到。
夜深,流光君不打算打道回府,而是就近选择一家客栈留宿。
“邑中没有你的府邸吗?”
“长芜邑太小,不适合修建。”
还未说完,就到了客栈大门,临近子时,街道上已是空无一人,但客栈却明灯高悬,大门洞开,上到掌柜下到伙计,全都跪在门前迎接。
来客栈夜宿是流光君临时起意,即便客栈掌柜想驱客都来不及,好在流光君也不在意。
为流光君准备的客房在二楼最后一间,这是一间上房,是整间客栈最好的房间,但若与流光君的身份相配,也只比路边的破茅草屋好上那么一些。
一切准备妥当后,空闻便为两人掩好了客房门。
空气沉寂了片刻,池鸢率先开口:“为何不是两间?”
崭新的红烛被半掩的西窗吹得跳跃不断,流光君摆动一下衣袖,眸光微微转动:“两间?我们不是一直都睡一间屋子吗?”
“是一间屋子没错,但寝殿里有两张床,而这里只有一张,一张床,让我如何睡?”
流光君眸光一闪,神情中露出一些促狭笑意:“一张床又如何?一张床我们也同睡过,难道你忘了?”
“没……没忘。”才对上一眼,池鸢就匆匆避开,怪就怪流光君的眼神太过惑人,看得人心虚又发软。
“没忘就好,时辰不早了,早些就寝吧。”说完,流光君便起身,走到屏风后宽衣解带。
“你睡吧,我不用睡觉,今夜我帮你守夜。”
尽管池鸢说得一派镇定,但流光君还是从她语气中听出几分紧张。
“呵……好,都随你。”
流光君身着单衣,从屏风后走出,他朝坐在案前的池鸢投去一眼,随即躺在被褥上静静阖眼。
池鸢等了一会才回头看,见床上没了动静,便起身过去,见流光君没解发带,纠结了一会,还是伸手去帮他解。
可就在她俯身靠近时,流光君紧阖的眼突然睁开,其内熠熠流动的月辉,分明昭示他在等鱼上钩。
“你——”一个你字还未说完,池鸢就被流光君抓住手腕,一个轻巧施力,拖拽到床榻里面。
“郗子恒,你干什么!?”池鸢惊呼出声。
但随即,流光君便放开她,安静躺了回去,除了眼眸里还清晰透着她的脸,一切就如同他刚入睡一模一样。
流光君静静注视池鸢,每一眼都看得极为认真:“想让你陪我一起睡,不行吗?”
近乎乞求的话让池鸢瞬间心软:“行啊,但你的方式太粗暴了。”
“……嗯,那下次我温柔一点,你……也试着要主动一些。”
池鸢哼了哼,靠着流光君的左肩躺下:“郗子恒,你是不是明日就要走了?”
流光君侧过头,用手轻轻触碰池鸢的眉峰:“你是如何知道的?”
“当然是看出来的,你今日有些反常,特别是晚上参加挑战的时候。”
“嗯……突发急事,需提早出发,本想多陪你几日,却是不行了。”
“没关系,又不是不能再见。”
“嗯,确实如此,希望我们能很快见面。”
这句话池鸢可不敢应声,毕竟她也保证不了自己的行程,想了想,池鸢生硬地撇开话题:“那块木牌呢,你放哪了?”
流光君轻轻一笑,看穿了池鸢的小心思也不拆穿,他从枕边抽出木牌递给池鸢:“在这,怎么,你想亲自保存?”
池鸢看了一眼,将木牌推回去:“不用,我就好奇,若是这木牌丢了,或是毁坏了,那上面的誓言会如何?”
“不会丢。”流光君语气笃定又认真,“木牌只是一个形式,誓言既成,便不可更改。”
池鸢听了,心中暗道:那可不一定,便是神,说的话有时候也不怎么灵验,更何况神也分品阶,不是什么神都有那个能力,一直延续神祝上的誓言。
见池鸢不说话,流光君微微挑眉:“怎么,你是害怕了?”
“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誓言成真,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池鸢愣了一下,奇怪地看着流光君:“这有何可怕的?便是与你生生世世绑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