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沈银珠是在骑马时被飞来的匕首划破左臂,隔着衣裳,原本只是浅浅的一道口子,但因拽缰绳,一路颠簸才导致伤口扩大。
整个袖子都见血了,沈银珠唤陪同的丫鬟为她拿了一套新衣裙,又咬牙往伤口上撒了止血药,包扎起来,才算处理完毕。
丫鬟是前院的下人,今年已过了二十,嫁的府中的伙计,名唤夏莲。她知晓沈娘子既是小姐的施针大夫,又是小公子的救命恩人,自然不可能薄待对方的。为对方换上新衣裳,又为对方端来一碗阿胶粥,温声道:“沈娘子不必急着去小公子那边,赵大夫和老爷已经过去了,在这儿休息片刻吧。”
客房也是上好的东厢房,沈银珠坐软榻上,道了声多谢。
想来她不过去,定会有人前来找她。
谢玉对济世堂的沈娘子是有很深的印象的,除了对方是自家的女儿施针大夫,他让赵大夫考察过对方的医术,还因为对方曾两次帮谢祎诊治。
谢祎那小子,十三岁时同李国公家公子哥斗殴,打的满脸挂彩,以为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知道,却不知晓李国公次日便在下朝后同他说“丞相家的小公子好了得,把险生的胳膊都打骨折了,险生还说是自己摔的,让谁都不许管”。
正是不懂事的年龄,两个孩子打架,互相卯着一口气实属常见。李国公定是担心儿子,私下去查的。丞相谢玉当即同对方道歉,态度和蔼至极,两个老子之间的气便消了。
至于各自儿子,李国公去查,丞相自然也是要去查的。
谢祎这混小子,已不是第一次同李国公家公子打架。去年还打了一次。每次打完,就偷摸去济世堂,让里头的大夫帮忙诊治,就此认识了医师沈娘子。
谢玉本想警告一番,但见谢祎和李国公家公子又成了好友,不免压下教训的念头。
少年人之间,不打不相识,他们做父亲的横插一脚,反而破坏了这份情谊。
谢玉由着谢祎去。慢慢地,谢祎长大,许多事只要在分寸之内,谢玉便更不想管束。
今日上元佳节,出去游玩只是很寻常的一件趣事,哪想会出这样大的乱子。
谢玉一行人赶至东厢房,见沈娘子第一面,便是朝对方行了一礼:“多谢沈医师救命之恩,若是没有沈医师仗义出手,祎儿今日恐怕性命难保!”
“丞相客气了。”沈银珠扶起来人,又扶起谢云颐,目光落到封兰越腰间的佩剑上。
“我只是恰好碰上了小公子,载了他一程,真正要感谢的,应当是拦下那些刺客的封将军,否则,我那马儿就是再快,也是跑不过后面一群人的追杀。”沈银珠说。
封兰越是相府的姑爷,救自家人不必言谢,朝谢玉摇了摇头,他道:“沈娘子可否说说今夜发生了什么?”
如何好好的冬日佳节变成了杀身之祸?
谢云颐对沈银珠的感谢更甚,忙扶沈银珠坐下,又唤春芙沏来桂圆茶,请沈银珠慢慢说。
这事说来也凑巧,沈银珠道:“今日上元,济世堂义诊了一日,结束时,我想起城东杏花巷那边有位老妇人今日没来复诊,担心对方是不是突发急诊在家中动弹不得,便想着骑马过去看看,反正今日人都聚集在大街上,这巷子跑马比腿脚还是快些。”
“原本一路十分顺畅,直到靠近醉仙楼时,我听见那边好像有人喊打架了,杀人了。”
“我担心牵扯进去,便打算快些离开,哪想楼上摔下来个人,衣裳有些熟悉。”
“我犹豫着靠近看看,便见那人爬起来,朝我这边冲来。这一看,竟是小公子。”
“小公子那会儿只是摔伤了,身上没有刀伤,他见我,便翻身上马,拽起缰绳呵斥往相府的方向跑。”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没来得及说,后面的人便追了上了,他只好把缰绳甩给我,他同那些刺客周旋。”
“小公子还是拖了他们好一会儿,但后来胸前被砍了一刀,便有些挂寡不敌众。我没办法,也只能尽力抓着他,带他往相府方向逃。”
“幸好轿子里坐的是小姐和封将军,若是其他官家子弟,不知是否会多一桩命案了。”
一席话,沈银珠说得心惊,谢云颐也听得后怕。
倘若她和大将军在外游玩再迟一些回府,恐怕真的只能见到祎弟的尸骨了。
这醉仙楼里,怎么会有人要刺杀祎弟呢?
祎弟又怎么会在那时一个人去醉仙楼呢?据她所知,祎弟以前去醉仙楼都是为了请客会友的。
“沈娘子,你……”谢云颐开口,刚想再追问一番细节,便听谢玉突然厉声道,“沈医师,你刚刚是说祎儿是在醉仙楼被追杀的?”
“是,没错。”沈银珠回想了下,笃定回答。
“真是醉仙楼?”谢玉反问的口吻令在场的瞬时皱起眉来。
谢云颐上前拽了拽谢玉衣袖:“父亲,沈娘子救了祎弟,是不会骗人的,这醉仙楼怎么了?祎弟以前也常去。”
谢云颐只知道小公子吃喝玩乐选在醉仙楼,却不知晓这醉仙楼是太子党的地盘。
在太子党的地盘,有人刺杀太子党的最大支持者相府公子。谢玉沉了沉眉心,不安涌上心头,却不敢相信有人会蠢到这个地步。
“让陈管家,去请醉仙楼楼主。”谢玉一向温润和蔼,此时却难得的阴郁吓人。
夏莲见状,忙应声出去。
“父亲。”谢云颐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有些害怕地再去去碰对方的衣袖。
谢玉望见她,知晓吓到了她,忙安抚地笑了一下:“云儿没事,父亲会解决这件事。”
说罢,他又望向封兰越,沉声道:“有劳封将军,替老夫将后院的尸首都摆在前院来,老夫倒想看看,醉仙楼,是什么人,敢这样伤我的祎儿。”
*
醉仙楼。
小厮装扮的男子跪在太师椅前,一脸惶恐:“禀楼主,小公子,逃了。”
“什么?”被称作楼主的男人愣了下,呵斥道,“废物,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养你们有什么用!”
“是小的没用,是小的没用,只是……”
“只是什么?有屁快放!”
“不仅小公子逃了,那几个死士,也,也没了。”
“没了?一个都没了?”
“……是,一个都没了。”
他赶到现场时,正好看到相府的下人在收尾,七具尸体,不多不少。
场面瞬时凝固起来,楼主盯着前来报信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忽地一脚踹飞在男人身上:“废物,一个个全都是废物!”
男人忍着疼痛,吓得赶忙重新跪下,又被眼前人拽着领子揪起:“老子派出去的是最得力的死士,你告诉我,他们全死了?谢祎不过是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你耍老子?”
“不是的楼主,不是的,不是小公子杀的。”
“那是谁?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谢祎他不是……封兰越,他们碰上了封兰越?”楼主不可置信地询问,见男人点头,瞬间失去力气,跌坐在太师椅上。
“楼主?”
“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让他在逃跑途中遇见了封兰越。”楼主缓了缓,突然止不住的大笑,吓得跪着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喘。
是了,这满京城,能让培养十年的死士一个都逃不走的,除了封兰越,还能有谁?
真是该死,入赘了也这么碍事!
手边的茶盏瞬间被摔碎,地上的男人匍匐得更低:“那楼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刺杀谢祎不成功,反过来,一定会被丞相找麻烦。
“那个人呢,处理掉了吗?”楼主稳了稳,询问道。
“回楼主,已经死了,尸体也大卸八块,绑着石头沉塘了。”
“很好。”
“可小公子这边?”谢祎既然进了相府,后续便难杀了,“恕小人多嘴,丞相不是我们这边的?为何要……”
楼主瞥了男人一眼,男人瞬间捂嘴低下头来。
“你若知道,你便也该死了。”
屋外月色深沉。
偌大的醉仙楼内,不一会儿,摆满了一地的尸体。
陈管家带着相府的令牌前来请人时,看到的就是一副场面:醉仙楼楼主舒必先跪在一排尸体前。
“舒老板,这是何意?”陈管家看着这阵仗,脸上端起笑容。
舒必先:“陈管家,丞相赐舒某经营醉仙楼的机遇,舒某却因外出陪夫人散心疏忽了小公子,导致小公子在舒某地盘遇害,舒某愧对丞相!这是今日在店内天字一号房保护的护卫,他们护卫不周,让贼人逃脱,已纷纷自裁!”
陈管家瞥了眼地上的人,目光在为首的男人停了一圈,这是舒老板一直跟在身边的护卫。
“不知小公子伤势如何,陈管家这会儿前来问责,想必是小公子上天庇佑,转危为安!”
“舒老板。”陈管家终于又开口。
舒必先:“舒某罪该万死,如何处置,悉听丞相尊便。”
陈管家:“没人想要你的命,但若真是你伤了小公子,那舒老板,你背后的人,最好也将脖子擦得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