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乌云慢慢聚拢,不一会儿果然下起雨来。
谢云颐唤春芙别收拾衣物了,说她听着雨声心里慌,过来同她聊聊天。
“小姐,这是怎么了?”春芙觉得自家小姐这两日老是疑神疑鬼,忧东忧西的。
“祎弟还没回来。”谢云颐又是这句话。她掐着时间,瞧着已经过了近三个时辰,“将军也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春芙拉过对方的手,温柔拍了拍,道:“能出什么事我的小姐,丞相都在府里好好坐着呢。”
是了,父亲还在府里。
可谢云颐总觉得自己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要不然派几个小厮,分别去妙云道观和公主府寻一寻他们吧。”想了想,谢云颐还是说道。
春芙拿自家小姐没有办法,也怕对方这样担心下去影响身体,便应了下来:“那小姐在屋子里好好待着,我让彩蝶进来照看您一会儿,我去西院找平蓝,让平蓝跟陈管家说说,派几个人去两头巡?”
谢云颐点头,让春芙速速去办。
彩蝶是院子里拾弄花草的丫头,年岁不过十三,瞧着小得很。谢云颐看她穿得少,屋外落雨,冻得有些厉害,便叫她拿了绒毯,一起坐到榻上来。
软榻都是主人歇息的地方,彩蝶哪里敢去,自是摇头,哪想小姐竟亲自拉她过去:“这有什么要紧的,我为你做保,你春芙姐姐若敢骂你,我便让她去院子里伺候,你来我跟前。”
彩蝶知道这自然是自家小姐哄她的话:“多谢小姐,彩蝶站着同你说话就很好了。”
小姑娘还是不愿同她一起坐,谢云颐只好把手边的毛衫让对方拿去披上。
“你来我这院子多久了?”谢云颐同她闲谈。
彩蝶:“奴婢是前年进的相府,去年冬天才到小姐的院子来。”
“难怪我对你印象不深。”谢云颐说,“但春芙很信任你呢。”否则也不会让彩蝶进屋伺候。
“春芙姐姐是我舅娘的侄女,春芙姐姐平时不让我同大家说这层关系,怕大家觉得我是占了情分才过来的。”
“现下怎么同我说了?”谢云颐笑起来,她记得春芙去年冬日好像提过这么一回事儿,但她一向信任春芙,好像没等对方说清楚,就说随便她安排。
“春芙姐姐说,不问就罢了,问起来任何事都不可以欺瞒小姐。”彩蝶答道,很乖巧的模样,令谢云颐很是满意。
不过谢云颐记得,春芙这丫头家里应该没人了才是,这个舅娘应当是……
“彩蝶的舅娘就是春芙姐姐的小姨,不过不是亲小姨,隔了两层,春芙姐姐是在采买的时候看我可怜,买回来查底细才知道的。”彩蝶似是看出了谢云颐的疑惑,忙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谢云颐点头。难怪春芙没同她说呢,若是亲小姨,春芙不得高兴得说上几天几夜。
“你也是好女孩,在相府好好的,没有人会欺负你们的。”谢云颐冲彩蝶笑了笑,彩蝶羞赧地低下头。
相府是她待过最好的地方了,主人家也好,从来不打骂下人。她和底下的几个小丫鬟都说,她们想一直待在相府。但也有粗使婆子告诉她们,不要把这些官宦人家想得那么好,指不定有朝一日就大祸临头,到时候没谁会管她们。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只管攒银子,到时候出事了赶紧跑才好。
彩蝶原先是有几分动摇的,但现在同自家小姐说了一会儿话,小姐又给她衣服穿,她只想跟小姐一辈子。
东院和西院隔得并不远,春芙过去很快就找到了平蓝,两人说笑了三句,正打算去前院找陈管家,就见前院的夏莲姑姑着急忙慌地跑来。
“这是怎么了?”春芙赶忙问道。
跟着夏莲姑姑来的,还有二、三十个相府侍卫。
“小姐呢?快去找小姐。”夏莲姑姑行事一向稳重,眼下这么着急,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春芙忙领着人跑去东院:“小姐在屋子里歇息呢,姑姑发生了什么你同我们说说。”
春芙是小姐的身边人,平蓝也是小公子自小的玩伴,夏莲叹一声:“宫中的禁军来了!”
*
“什么,禁军围住了相府?”谢云颐正在喝姜汤,闻言吓得将汤匙摔在碗里,慌忙从榻上起身,“父亲如今怎样?”
夏莲道:“来的时候相爷正在同都指挥使说话呢。是陈管家让我赶紧带人过来护着小姐安危,又让人去通传了阮先生和赵大夫,让他们收拾好东西,随时离开。”
做了让阮先生和赵大夫离开的准备?
谢云颐稳了稳心神,在一众下人面前尽量不那么惊慌:“可知都指挥使,前来具体为何?”
“具体的奴婢不知晓,但那都指挥使似乎是拿了皇诏来的。”夏莲道,“陈管家就是怕小姐这时去前院找相爷,才让我特意带人过来,小姐你……”
拿着皇诏,又是禁军……谢云颐打断夏莲的说话,不用对方多说,她已经知晓这是什么阵仗了。
过去京中很多高门贵族抄家时,便是禁军破门,一纸诏书。
如今相府被围,没闹出那么大动静,只不过因为父亲暂时还好好活着,若父亲此去没了,那下一次,她们谢府自然和其他一样被一脚踹开。
祎弟这会儿还没有回来,想来也是出事了。
她就说呢,三公主的消息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传回来?
“姑爷呢?你们可有派人去通传姑爷?”将军是去找三皇子,这个禁军应当并不知晓,谢云颐拉住夏莲的手,“可有派人去告诉将军?”
陈管家是让夏莲派几个人出去找将军,可是前去张望的人回来说“外面已经被围住了,根本出不去”。夏莲摇头,谢云颐悬起的心便一下子跌进了谷底,只盼着将军不要这时回来才好,否则将军和谢家的命运便要彻底绑在一起了。
“外面有多久才会传来消息呢?”
屋子里的下人都着急起来,谢云颐这会儿反倒十分平静。她想,她若是吓得到前面哭天喊地找父亲,那整个相府我都会嚷成一锅粥?父亲一定不希望看见她那个样子。
夏莲也说不准,但陈管家说了,让小姐一直在后院待着,不可以到前院去。
谢云颐看着外面逐渐下大的雨水。她明白,她去前院,不过是给父亲添乱,她留在后院,父亲还能让都指挥使留她一条性命。
都指挥使一定知晓相府的女儿是个病秧子,抓走了也麻烦。
只是这样的等待与被动要多久呢?
似乎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或者是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脚步声。
“陈管家。”谢云颐慌忙跑出去,却见来人低头掀起帘子,一身露水湿气,熟悉的气味,竟然是封兰越。
“将军!”谢云颐一下涌出眼泪,包在眼眶中,又不敢落下。
封兰越赶回来时,外面大多数禁军已经带着丞相朝皇宫方向走去,但仍有一部分,把守着府邸的各个进出口。
封兰越沉了沉眉,知道大事不好,让小厮带着侍卫去帮他找一个人,自己则找了把伞,当作才从外面回来,从大门径直走进丞相府。
“我回来了。”封兰越抱住眼前发颤的少女,下意识抚摸她的后背,“不要怕,我在这儿呢。”
除了丞相,还有陈管家也被一并带走,府里剩下的侍卫全在后院,其余的则被封兰越带了出去,留在外面。
谢云颐这次没再和对方撒娇,只是抹了抹眼泪,就把具体经过同对方讲了一遍。
她道:“我知道一定是新帝以柴肃宁由头把父亲抓了去,父亲怕我受不住,才要求都指挥使把我留在府中。但我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我得想办法,对不对?”
丞相还没真的定罪行刑,世人又皆知相府小姐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让相府小姐留在相府,都指挥使自然会给这个人情。
更何况,相府小姐又不像小公子,能有翻天倒海的本事。只要派人将府邸围住,这个院子便和牢房没有区别。
当然,还是要警惕那位叫封兰越的昔日镇军大将军的。可再警惕,就他一个人,应当也抵不过成百上千的禁军。
留下来的禁军见封兰越回来,就是这么想的。甚至还有人奚落他:这个时候还不跑不是傻子吗?回来吃牢饭吗?
封兰越望着眼前把自己逼得无比镇静的少女,让其他人先出去,才上前把对方又拥在怀里:“谢姑娘,你听我说。”
“将军,你走吧。”谢云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想过了,虽然谢家此次可能无力回天,但她当初说的保证将军平安的诺言还是一定要实现。
她起身,跑去自己的柜子里,从里面抱出来一个木盒子,用钥匙打开:“将军,这是我手里田庄、店铺的地契房契,我之前让春芙出去采购,顺便将这些换了你的名字,大概价值上千万,你全都带走。”
“我知晓将军武艺高超,外面的禁军拦不住你,你走得远远的,必定没人找得到你。”
“或者将军,您如果找到了三皇子,便去做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去争这天下。我相信凭借将军和三皇子,一定能成功的。”
“这些银两怕是不够,这样,江南我母亲的旧宅里,还有我的嫁妆,你拿着我的书信办到你自己名下。那些嫁妆起码也值万两。”
“将军……”谢云颐唠唠叨叨说着,仿佛交代后事,仿佛从此再不和封兰越相见。
封兰越的鞋子还沾着外面的雨水。
他想,他若是想走,何必回来呢?
“谢云颐。”封兰越这回直呼眼前少女的名姓。
谢云颐讶异,忍着胸中翻阅的痛楚,才抬起双眸,唇上便覆来一阵温热。
那些担心的害怕的惶恐的不安的情绪被压在眼前这数秒里,谢云颐瞪圆双眼,她能感受到自己胸膛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开口却忽然说不出一句话。
“无所求故而不战,有所求故而战天下。谢云颐,你怕什么?”
封兰越盯着震惊至失语的少女,抬手轻轻揉擦了一下她的唇瓣。
“封兰越是你的夫君。”
“从前不会输边疆一厘地,现在更不会让你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