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玥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
难道所有不良社团成员的心里素质,都如此优秀的吗?
感情这位大哥是算好了她下班的时间,提前摆好酷帅的姿势在那儿等着她进门呢。
否则,正常人就算是爬,也要爬着去寻求救助啊。
而且她有理由怀疑,连躺下的那块地方都是被他精心测算过的。
不近不远的距离,既能保证她开门不会撞到他,造成二次伤害,又能保证她第一时间发现他,迅速去到他的身边。
从他提出自己打电话,冯玥就猜得出,他没有打算把她牵扯进这桩刑事案里。果然,大哥这样的背景,身上多少会有些江湖侠义。
恐怕唯一和他身份违和的地方,就是通话里的那些礼貌用语。
冯玥觉得好笑,原来你会说你好,谢谢,和再见啊。
冯玥取走他的手机,让他的左手可以平放到地面上休息。
伤者的脸色倒没有那么苍白,只是刚打完电话,气息不及之前平稳。
“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吗?”
即使只是陌生人,这样的情况下,冯玥也不可能会把人独自丢在地上不管。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也比陌生人强一些。
但她又真地不知道要如何帮他,反而他本人看起来像是懂些急救知识,所以冯玥才会开口询问。
“你帮我找件干净衣服来吧,最好是棉的。”
“好,马上。”
冯玥会意后,立刻展开行动。
这时候去翻邻居的衣柜,显然会浪费时间,毕竟她完全不熟悉对方摆放物品的习惯。
冯玥没有犹豫,直接进了自己的屋子,迅速筛选,拿了一件尺寸和材质都符合的,再次回到单宸身旁。
出租屋里不可能有绷带和纱布,她手里的这件纯棉吊带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衣服还算是新的,只在买回来后过过一次水,但她从来没有穿过。
因为失血,单宸开始出现头晕的症状。但他的视觉尚未模糊,他亲眼见着,近在咫尺的姑娘将自己的白色吊带衫,认真地折叠成适合的形状。
尽管手脚冰凉,单宸的心脏却注入了些许暖流。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冯玥,嘴里轻声说了“谢谢。”
冯玥并没有理会这声谢谢,而是郑重地对他交代。
“我数一二三,你抬右手,我放衣服。我一摆完,你立刻压回去。”
“你听明白了吗?”
“懂。”
“好。一,二,三。”
三字的音刚落,冯玥用吊带改成的纱布,已经被单宸压在自己的手下面。
那只被血浸透的手离开伤口的时间只有一瞬,但冯玥的注意力彼时全在那么一小块地方,所以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创口处皮肉裂开外翻的画面。
触目惊心的动态景象,那里的液体还在持续外溢。
她才知道,原来人的肌肉是暗红色的,血液也不尽然都是鲜红。
空气里,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酸腐,腥气,或许还有铁屑的气味。
冯玥觉得自己有些轻微的呼吸不畅,但这种情况也可能只是她第一次看到严重刀伤时的应激反应。
单宸看出了她的不适,问她,“你是不是晕血?”
冯玥仔细想了想,答复,“我不晕血。”
躺着的那人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你要也倒下了,我怕救护车上的担架不够用。”
伤成这个鬼样子,还能跟她开玩笑,心是真大。
看来,这大哥虽说过得不及吸血鬼健康,可这身体素质倒是不遑多让。
“你少说话,保存体力。”
“那行,你帮我给房东打个电话,让她过来一趟。”
冯玥点头,站起来去拿自己的手机。
没成想,之前一直蹲着,猛然直立,大脑缺氧后立刻发挥作用。
并不陌生的头晕耳鸣出现,还好持续的时间不长,眼前发黑的情况消失得很快。
而躺那儿的单宸,是一动也不敢动,摒住了呼吸不说,连眼睛都不敢眨。他看出这姑娘刚刚有轻度的眩晕,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要砸他身上,他是接好还是不接好?
问题是,就他目前这情况,躲也没法躲,只能生接。
投怀送抱这事儿吧,放在平时倒也能接受,但现在好像他的命更重要一些。
他早就猜到,这姑娘多半有贫血的毛病。
以前单宸还亲自去超市买烟的时候,碰到过几次。在她整理完低层货柜上的商品后,起身时总是要扶着架子站几秒,才会走过来给他收银。
冯玥自然不知道,躺着那人短短几秒里如此丰富的内心活动。
处理起立时的眩晕,她有自己的经验,稍稍维持半蹲的姿势,缓冲一下整个过程即可。
取了自己手机回来后,为了避免刚才的情况,冯玥改成跪姿靠近伤者。
“要怎么说?”
“照实说。”
冯玥没有异议,表情却多少有点泄露她的真实想法:你倒是完全不介意家丑外扬。
对方或许看穿了她的心思,居然加了一句解释。
“到时候去医院,免不了要处理各种事,身边总得跟个成年人吧。”
通讯录里找到号码后,冯玥打了过去。
这个点,房东阿姨通常还在小区外的马路上揽客。但凡再晚个十分钟,人阿姨就要歇业回家睡觉了。
所以说,大哥的运气是真地好。
十点二十五分,房东和急救医生前后脚进了1204的大门。这一刻,单宸曾经期待过的女人尖叫声,终究得以实现。
冯玥拉着惊魂未定的房东,让到一旁,留下足够空间给医生做专业处理。
房东阿姨虽说四五十岁的年纪,人生阅历有一些,却也还不至于丰富成这样。
“小冯啊,你当时没,没看见,看见……”
明显房东也不知道那该是个什么景象。
仇家报复?寻衅滋事?还是入室抢劫啊?这些个恶性事件,她这辈子可还一桩没见过呐。
冯玥接过了话。
“阿姨,我不在现场,那会儿我还没下班。”
“那就好,那就好,要瞧见了多吓人呐。”
医生简单处理完伤口,人抬上担架后,迅速就要转场。
“一名家属跟车,你俩谁和我们走?”
“我,我,我跟你们走。”
房东未见得就不害怕了,但这事儿就该她担,也推不到别人身上。
“小冯,你就别去了。这血嗞呼啦的,小姑娘看了不好。”
“一个人在家,千万把门锁好。”
“把,把手上这血洗洗,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啥事儿没有。”
“别怕,咱小区门口就是派出所,你放心睡。”
出租房里的公共区域本就不大。刚刚还塞满这片空间的一群人,一起出现,又一起不见了。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原本地上躺着的那个。
冯玥走过去把大门关好,反锁。转过身后,抬起自己的两只手,看了一眼。
房东阿姨说的没错,她的手上的确沾了不少血。
其中,左手上的要比右手更多一些。除了最严重的掌心部位,几乎每条指缝和指甲缝,都没被幸免。
有些血液干燥后,留下了褐色的血渍。但更多的液体还在湿润的状态,附在冯玥的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如果只是单纯地盖个纱布,当然不会产生这么壮观的结果。
在伤口处长时间的停留,才有可能。哪怕,冯玥的手和它之间只有间接接触。
和房东通话的时候,冯玥就留意到,摁在白布上的那只血淋淋的手有轻颤的迹象,几根手指似乎轮流在做伸直运动。
“你手怎么了?”
挂了电话,赶紧确认他的情况,别是手上还有其他的伤口。
好在不是。
说话的人,语气无奈。
“麻了。”
冯玥不再发声,直接采取行动。
她哪来什么急救知识,有的不过是常识。常识告诉她,给伤口止血是当务之急。
凭一霎那的直觉,冯玥两手交叠,立刻压在摇摇欲坠的那只大手上。从上往下,手心连手背,手心再连手背,最后一个手心终于牢牢压实了伤口处的止血布。
“谢谢。”
虽然从她进门到现在,时间也才过去了五分钟,但就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冯玥目睹了他状态迅速下降的变化过程。
此刻的他,嘴唇苍白,两个字的谢谢,说得气若游丝。
“你别说话了。”
同租一室两个月的时间里,一声谢谢听不到。
今晚不过几分钟而已,有人倒是突然讲文明懂礼貌了,连着对她说了两次谢。
两个人都不再开口,室内一片安静。
躺着的人会不会害怕,冯玥不知道。但跪在他身边的冯玥,是真地很害怕。在救护车到之前,她的手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
万一因为她的缘故,没能压死出血口,导致这人垂危,乃至丧命,那她肯定一辈子都要做同一个噩梦。
即使当下还能感知到他的生命体征,也并不能让她放松。
由于不知道救护人员何时才能到,冯玥每分每秒都在担心自己手边的这颗心脏跳着跳着就不跳了。
她的脑子里充斥着未知带来的恐惧,想不了一点别的。勉强能做的,是默默给这颗了不起的心脏打气鼓励。
加油,你好棒,继续跳下去,好不好。
这一晚,是1204两位夏日租客之间的最后一面。
一人昏迷在担架上,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另一人则停留在原地,静待刚刚经历兵荒马乱的一颗心恢复往昔正常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