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观成的住处往宫里走的这一路,梁浅都没怎么和洛菀夕再说过话。
他安静的背着她,只偶尔会问她一句累不累。
洛菀夕双手扶着他的肩头,摇头说:“不累。”
说完也会反问向他,“你累不累?要不要停下来歇会。”
梁浅也摇头,笑着答:“不累。”
简单的对话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洛菀夕默默将头贴着梁浅的后背,她怎会不知梁浅对自己的情深爱重?
如果只是因为乍见时的喜欢,就能如寻常夫妻般共度一生。
她此刻也会从腰上将他紧紧环住,向他亲口述出这些年淤积在心间的想念。
可偏偏她拿错了身份卡。
她拥有那样一个原主的身份,哪怕她竭力做自己,却还是被原主的命运裹挟着到了如今这般身不由的境地。
“梁浅,你怪我吗?”
心中涌起千般思绪,她忍不住开口问向梁浅。
梁浅脚下顿了顿,侧头看着她良久问:“怪你什么?”
“怪我当初闯入你的生活,却又把它搅的一团糟。”
“你是说……”梁浅语气淡淡,声音却有些不稳。“你后悔当初爱上我了。”
洛菀夕攥了攥拳头,低低说:“是有些……后悔了。”
梁浅不知是气极还是悲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竟笑出了声。
“可怎么办呢?我怕是找不出后悔药给你吃。”
洛菀夕仰着头将眼泪吞回肚子,状似无意的牵了牵嘴角。
“没事,反正我也不爱吃药。这三年该吃的药,我也吃够了……”
说完,她又转了个语气说:“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等找到今安后如果我身体还行,我想把她也带走,反正你以后也能够妻儿成群,不像我只有她,她只有我……”
洛菀夕话没说完,就被梁浅放了下来,与其说是放,倒不如说是扔了下来。
梁浅转过身一把将洛菀夕按在地道的墙上,他眼眶绯红,沉重呼吸和胸口的起伏都像是在极力按捺着什么,他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咬音很重的字,像是在威胁又像是在恳求。
“洛菀夕,你不能对我太过分了!”
洛菀夕此刻心脏也急速敲击着胸腔,目光惊惶的看着梁浅,嘴上却还在强调。
“梁浅,你知道我一定会离开的,今安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理应带着她……”
她话未说完,梁浅就一拳击在了身侧的墙上。
“洛菀夕,你要从我身边带走一切,还料定我日后一定会妻儿成群,为什么所有事都是由你安排?从你第一次背着我扛下所有,你就从未在意过我是如何想的对吗?”
洛菀夕低下了头,温柔的话语间却还透着她的坚持。
“我不是安排,我只是想把你原本的人生还给你。”
说着,她缓缓抬头,黑眸深深地看着他说,“梁浅,你的世界本不该有我,我和你注定永远只能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以前是,以后……也可能是!”
梁浅蹙了蹙眉,双手扶着洛菀夕的肩膀,用审问的眼神盯着她,“以前是因为赵硕威胁,你逼不得已,可以后是为什么?你还要为了他背叛我?”
“不是他。只是……”
洛菀夕摇头,“世事难料。”
她将头埋的很低,声音也变地极轻,语无伦次的话语中显出仓促的决绝,似是急于将他二人的纠葛斩断。
“其实梁浅,这些年我真的好累,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再累了。我知道自己一定也给你带来了许多麻烦和痛苦,与其一直这样让我们彼此都不开心,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梁浅双手从洛菀夕的肩头蓦地滑落了下来。
他目光定定的盯着洛菀夕,身体摇晃着向后退了两步,忽然勾起唇角,冲她笑了笑,“不过是想离开我而已,何至又将话说的这样重。洛菀夕,你还记不记你像今日这般将我推开了多少回?”
不等洛菀夕回答,他又继续缓缓道:“在青狼的营帐里,在郢都的马车中……你都是这样一次次的推开了我,我虽然体谅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可你不该以为……”
他抬手抚了抚自己胸口,仿若受了一记重锤般眉心紧皱了一下,“我这心是铁石做的,经得起你这般摧残,我一次次将真心捧到你面前,又被你一次次用巴掌煽翻在地上。洛菀夕,我也会累的。”
洛菀夕看着他眼中隐隐泛起的水光,心口也感到阵阵绞疼。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钢针。
这一万根钢针正刺穿她的皮肉钉入她的灵魂,让她永世经受炼狱。
许久,她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调侃的语气中透出几分真诚。
“抱歉啊梁浅,让你遇到我。”
梁浅看着她,也牵强的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不必抱歉,是我……运气不好。”
被爱是需要运气的。
洛菀夕想,原本她也是好运气的人。
理了理心绪,她又微笑着对梁浅说:“今日耽误了你大半日的时间,你一定还有许多公务要忙,要不你先走吧,我自己知道路,可以慢慢地往回走。”
梁浅看了看她虚弱的身体,本想抬手去扶她,可想到她的拒人千里,到底也是有自尊心的男人,他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你当真可以?”
洛菀夕认真的点头,还眨着眼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我可以的。”
梁浅虽然放不下心,但终究也没有再勉强。他只最后嘱咐了一句。
“你要离开,我拦不住你,但在薛言找到解药之前,我不准你走。”
洛菀夕张口应道:“放心吧,我要寻今安,还需要陛下的帮助。我不会这么快走的。”
梁浅稍稍安心了些,看了看她说:“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洛菀夕点头说“好。”
梁浅又说:“之后我忙起来,就不能来元霜殿看你了,你有什么事记得让慧默来找我。”
洛菀夕仍是点头,“好,我也不会随便来打扰你的。”
梁浅顿了一下,本想向她解释,他不是怕打扰,是怕她以为自己对她纠缠不休惹她厌烦。
他想就算她不爱了,也总不能让自己做一个她厌烦的人!
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好一瞬,他终究没有解释一句,而是吩咐明阳留下来护送洛菀夕回宫,然后他便朝着地道口的光亮处走去了。
“娘娘对陛下会不会太残忍了些,你知不知道陛下这些年……”
看着梁浅远去的萧索背影,明阳打抱不平的对洛菀夕发起了牢骚。
洛菀夕并不听他说什么,只一抬手打断了他,“麻烦明侍卫再送我回江观成那一趟。”
明阳傻了眼。
“娘娘才从那边回来,现在又要折返回去?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洛菀夕摇头。
明阳又解释说:“娘娘你是知道的,下官是陛下的暗卫,陛下没有旨意,我岂能将娘娘再带出宫去。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宫,娘娘到陛下那去请道旨,下官再送娘娘去找江观成。”
“我不想让陛下知道我单独去见江观成。”
明阳挠头,“娘娘这样便是为难下官了。”
洛菀夕忽然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明阳说:“若我告诉你,今日你若能带我去见江观成,它日我就能帮你报杀妻之仇,你愿意帮我吗?”
明阳愣住了。
“娘娘什么意思?”
洛菀夕说,“我知道你妻子死在当年牧州的那一场屠城,当年绥人之所以能攻下牧州,一是乾军得了错误的军情,将重兵都调去了朗州,让绥人有机可乘。二是朝中有人作祟,三个月都不肯调援军给牧州。你妻子之死,其实是藏在大乾细作从中作祟,我若能揪出那细作,是否也算给你妻子报了仇?”
明阳怔愣了片刻,双拳紧捏着盯向洛菀夕,语气肃然道:“娘娘真能找出那细作?”
洛菀夕说:“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我手上确有一些证据,或能让那人露出马脚。”
明阳有些激动道:“若真能揪出那灭天良的混蛋,下官这条命便是娘娘的,可……”
明阳不解,“娘娘手上若真有证据,为何不将此事告诉陛下?”
洛菀夕低头,沉默了片刻道:“这其中关系复杂,牵扯一些人恐怕会让他为难,或许我再查清楚些会告诉他。”
明阳听的云里雾里。
“那细作莫非跟陛下有什么牵连?是陛下身边的人?娘娘是怕那细作伪装多年跟陛下关系已深,娘娘就算将实情相告,陛下也未必会信娘娘?”
洛菀夕默了默说:“未必是他不信我,就怕真相摆在他眼前,他下不去手罢了。”
明阳有些犹疑,“若陛下下不去手,娘娘又当如何?”
洛菀夕勾了勾唇说:“他下不去手,那便由我来做那把扫除他身边邪祟的扫帚好了。有的人他杀不得,但我父亲的死,我自己这些年受的折磨,还有我那生死未卜的女儿……这些仇我却不能不报。”
明阳眸光闪了闪,“所以娘娘刚才跟陛下说那些赌气的话,就是因为你要报仇?”
洛菀夕轻轻摇头,“也不完全是吧,你知道男女之间总有一些事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我和他本就缘分将尽了。”
说完,她又转了话题再次问向明阳,“怎么样?现在可以带我去见江观成了吗?”
明阳重重地点了点头。
“它日若娘娘真要孤身弑敌,便也算上明阳一份,即便不为私仇,就算为这新朝难得的开平盛世,我明阳也责无旁贷。”
洛菀夕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明侍卫这格局确是比我要大些。”
两人再次从地道走出来,江观成看到他们蓦地就愣住了。
他打量了一眼两人,又看了看他们身后,见梁浅并没有跟上,便有些茫然道:“你们两是在地道里迷路走错方向了?”
洛菀夕摇头,慢慢地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了些道:“江大人,我知道寒刃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