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南和大学。
阳春三月,最是樱花撩人心。
但南华学子在这个时候总是要头痛的,谁让自家学校大大小小各处都种满了樱花树,大到寝室前那一片土,小到辣椒旁边那一钵土。
学校合理怀疑是某位同学捣乱,但彻查监控后却发现是聚众所为,于是辣椒与樱花的虐恋情深不了了之。
而樱花圣土恰好又吸引了大批游客慕名来参观。
要是放假的时候来也还行,集中一个时间点也还凑合。但偏偏学校承担着服务百姓的光荣使命。
彭昭仪头简直要炸了,她站在阶梯上,一时不愿下去面对人挤人的现实。
“你站这干吗?”
筱筱从后面拍她,明明自己已经慢走了十多分钟,可没想到还能碰见积极下课的彭昭仪。
说起来也巧,高三上学期签条幅时筱筱还无意间瞥着彭绍仪的情校,那是一所本省的大学,本想着可能以后就没交集了,但等季班统计后实属没想到她俩是班上唯二的南和学子。
不过两人不在同一个专业,只是偶而有些公开大课才会撞一起。
也算是一种缘分。
彭绍仪此刻垮脸,“我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筱筱眺望,安慰说:“这个月过去就好了。”
“我要先去食堂了,再见昂。”
说完她一个一个台阶向下走。
“嗳,别啊,一起呗。”彭绍仪原地挣扎了两三秒,一把冲上前勾着筱筱的脖子。
毫无征兆的冲击直接把筱筱的往前带了几个踉跄。
“我天,你这么虚了吗?”
彭绍仪瞪大眼睛上下来回打量筱筱。
筱筱觉着怪怪的,浑身沾灰样的难受,张开五指挡住如有实体的视线。
还没等反驳,彭绍仪又指着她眼袋叭叭:“你这是熬夜去竞选当国宝吗?”
“哪有这么夸张。”筱筱拍开作乱的手。
“真有!反正要是我有投票权的话我绝对投你。”
“你们专业是有很多作业吗?”
彭绍仪正不动声色地把筱筱往通向人少但难吃的三食堂带。
可以难吃,但绝对不能排队!这是她彭氏个人规。
筱筱看破不戳破,跟着往前走,“还好。”
“行吧行吧,谁让你是拼命三娘呢……哎,你杵这干什么?”
筱筱脚步顿下,盯朝着一个方向看。彭昭仪顺着望过去。
“你等我一下。算了,你先去吧,不用等我。”
筱筱撂下这句没厘头的话瞬间跑没影。
这下彭昭仪更好奇了,说什么也不肯先走,她头昂得更高——只见筱筱突然窜到一对母女面前不知道叽里呱啦地说什么。
这条小路上的樱花开得并不好,大多都还是含苞待放的骨朵,加之小路上铺的石板距离极其不合理,所以这的游客数量直接锐减一半,少了令人头秃的喊叫。
顶着疑问的目光,筱筱回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人家面前了,真是够尴尬的。
她收回目光硬着头皮说:“你好,需要帮忙拍照吗?”
“嗯?”游客一时没听明白。
筱筱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旁边正极力缩小身体的人,“需要我帮你们合照吗?”
怕人误会,筱筱连忙又补了句:“我刚刚看你们好像想前置来着。哦,当然如果不用的话也没事,不好意思打……”
“——要,要的!”
站在樱花树下戴着米白帽子黑色口罩的少女突然喊出声。
筱筱下意识循着声源望。
少女立刻低下头,两只手在前面抠,身体变得更小了。
“啊哈哈。”站在筱筱面前的游客一面笑着将她视线扯回,一面感谢:“那就麻烦你给我和我女儿拍张合影了。”
“没事。”筱筱摇头,接过手机,调整了下亮度,对着母女问:“横屏还是竖屏?”
“都可以。”阿姨回答说。
“行。”
筱筱蹲下身,以一种仰视的角度倾斜手机,就这一晃,摄像头突然对不上焦了,她随意往屏幕上一点,冒出的小四方框恰恰好好箍住了个人。
她望着她,两道视线在屏幕上相撞。
筱筱下意识避开,翁声喊着:“茄子。”
“咔嚓——”,没想到还开了快门声音。
连拍好几张后,筱筱双手归还手机,阿姨看了两眼照片直夸:“谢谢你啊,你技术真好,不仅聪明还乐于助人!”
筱筱笑着胡乱应了两声,转头想看彭绍仪是否还在时猝不及防又与这个戴口罩的女孩撞上视线,目光交汇,如火星子般劈里啪啦作响,她清楚地看见女孩猛然颤抖紧缩的瞳孔,心脏蓦然一阵悸痛。
这次不等她避开,那女孩先唰地埋下脑袋,发丝带抖。
“你……”
“哈,不好意思啊,她有些见生。”阿姨自顾自地站在女儿面前挡住了她的大半身影,“我们有事着急回家就先走了,有缘我们下次见啊同学,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筱筱收回手。
本地的啊……
筱筱退了两步,发现那女孩头上不知道时候掉了瓣樱花,她想冲上前提醒,却又觉得不该多管闲事。
她凝视着那瓣樱花,淡粉色的,形状大致是个椭圆,但还没等她完全看清樱花就掉了。
女孩偏侧过头,这次视线没有相撞,因为她低着头,幽幽目光停滞在筱筱的鞋上。
筱筱也学着低头看,原来是鞋头黏满了碎掉的花瓣,她伸脚到前边的一小拨水里晃掉,水塘荡起涟漪,她看到了自己歪曲扭动的脸,觉着好笑。
啊,黑眼圈是挺重的。以后要少熬夜,免得脑子成天是坨浆糊。
“嗳,你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昂?”彭绍仪又是不打招呼地一把俯冲勾着她脖子。
不过这次筱筱稳住了身体,不紧不慢答:“我一直都挺乐于助人。”
“哦。”彭绍仪随意撇了眼远去的背影,调转个方向往食堂走:“但你别说,我觉得刚刚那位很像一个故人。”
“谁?”
“温之然啊,你不觉得吗。”彭绍仪一时嘴快。
筱筱没应,整个人好像都降温了两度。
半晌后她突然笑面春风,“搞替身文学,你俗不俗啊?”
彭绍仪嘿嘿尬笑,后知后觉,吧咂嘴找补说:“其实也没那么像,看着就性格截然不同,而且刚刚那个女生更瘦些,她一动我都觉得吓人。”
“嗯。”
“哈,你说也是,怎么温之然转个学怎么整得跟人消失了一样,我发的信息她都还没回过。”彭绍仪咕哝说。
“她不会是去外国留学了吧,嗯……好像也不太可能,如果真是的话她肯定会发朋友圈。那可能是离家出走环游世界了,哈哈哈哈哈,感觉有点离谱。”
是挺离谱的。彭绍仪猜得离谱,温之然也不告而别得离谱。
筱筱觑看了眼,“你不饿了?”
“怎么可能,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整个你!”
“哦。”
“那你少消耗点热量。”
彭绍仪眯眼,什么意思,怎么有点听不懂。
筱筱点点自己的嘴唇,目视前方,“让嘴休息会儿吧。”
…………
南和大学卫生角。
温之然弯着脊背,双手抱腿,不大的脸全部埋在膝盖上,她罩上卫衣的肥大帽子,极力往死角缩,一颤一颤的。
她不是故意的,她没想碰见筱筱。
也许有隐蔽的期待,但那也只是站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描摹许久不见的脸庞。
可还是碰见了,她的视线控制不住地黏在对方身上,她甚至还开口搭话。她想干吗,上演琼瑶苦情戏么……
硕大的泪珠顿时滚滚涌出,她快窒息了,头晕,想吐,眼前一片黑。
瞎了吗,她想。
瘦削青白的手慢慢抚上眼眶,摸到骨骼后她没有意识地缓缓陷进去,逐渐被一股暖泉包裹——
“你干什么?!”汪闫一把扯开温之然的臂膀,满脸心碎。
视觉恢复了,映入眼帘的是从石夹缝冒出的绿草,旁边还有更深颜色的苔藓,温之然突然浑身发痒,她与泥泞融为一体,上面有蚂蚁在爬,在啃。
好痒好痒好痒好痒——
温之然开始无意识地挠裸露的皮肤,嘴里边喃喃,可哪怕挠破皮肤也没用,那股痒意是自心底钻出的。
真没用,你真没用,你还做了坏事,你永远都不可以走到对方面前。
“啊啊啊!”她嘶声喊叫,但声带裂了口,她此时像个女鬼一样癫狂。
汪闫同样流着泪,她一直拍温之然的背,但婴儿时期的安抚方式在此刻没有半分效果。
无力感将她手脚冲得冰凉。
“不哭不哭。”
说着不哭,两人却快流干泪水了。一个是心碎,另一个也是心碎。
汪闫轻轻拢住温之然的肩膀,感受到一阵剧烈的颤抖,抬头,瞳孔紧缩,猛地地攥住温之然即将扇向自己的巴掌。
别。
她头靠近,像在寺庙般虔诚,哆嗦着嘴唇在温之然手背落下一个温暖的吻,眼里充斥着难言的悲伤:“乖乖,别伤害自己。”
她后悔了,她不该让温之然知道那些事。
温之然怔怔摇着脑袋,最后无力地靠在汪闫的胸膛上,沙哑开口:“妈,我还是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