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自幼离开灵泽,但我始终是灵泽神女,在灵泽生活的两百余年时光,是我的童年也是我的生命的起源,我对灵泽的熟悉均是来自神祇对眷属之地那归于神魂的洞悉。
从前在天界时,每每与灵泽之间的通讯都需要万分谨慎,小心翼翼。
如今身在灵泽境外,想要传讯也好,或者寻不为神知的小道进入灵泽也罢都不是难事。
可还未等我向凰月传递消息,便发现天帝的使者也到了灵泽外境,而且正准备叩关入境。
只思量片刻,我便改变了主意,带着浮越大大方方地进入了天族使者的队伍。
领头的神君正是当年那位来灵泽接我去天族的漓水神君,因他在天界素有亲善之名,也颇擅交际,所以天族每每有外交差事,天帝都会委托漓水神君前往。
天界众神里,除了沐槿见过的少数几位神仙外,若说还有谁能认出她来,眼前的漓水神君必然算一位,他似是天生便有这样的本事,天族的众多神仙中就没有他不知晓,不认识的。
果然,只是一个照面,漓水神君便认出了沐槿。
“可是花灵界新晋的花神殿下?”漓水神君态度谦和,虽是问句,但却能让人觉察到他言语中的笃定。
即便如今我的花神之力在浮越的匿息之法掩盖下毫无外泄的可能,就连额间花神象征的赫凌花影都隐藏了起来,但漓水神君却依旧能一眼便道出沐槿的身份。
“没想到神君居然认得我?可我好像从未见过神君?”我神态自然,并未做出过多不解之色。
在漓水神君这样心眼通达,精于世故的神仙面前,过多的伪装和动作很容易便叫他瞧出破绽,即便他未必能看透本质,却也会在觉察古怪后大大提高提防和戒备之心。
所以在来与天族使者会面之前,我便与浮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言行务必自然随意,即便展示真性情也无妨,切不可在漓水神君面前扮乖卖傻,容易露怯不说还很容易被看穿小动作惹来怀疑。
越是在精明聪慧的人面前,真诚才是最佳的掩饰。
“花神殿下有所不知,您与战神殿下前往花灵界之前,小神曾在天界对殿下遥遥有过一面之荣。”
我恍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对神君直言了,此番寻来便是想同神君一道进入灵泽,实不相瞒,在神君来此之前,我们已经在此徘徊许久了,一直寻不到能叩开圣境大门的机会。”
漓水神君有些不解:“殿下为何要进灵泽?”
我神色凝重几分,语气却十分恳切:“神君想来也知我这花神之位是因何机缘而来,自我继任花神之位以来,一直不明白司命神君所说的天命应在我身上的生机是何意,直至看到诸境万界因灵泽锁境而万灵凋敝的景象,委实严重了些,便福至心灵,想来这灵泽源头探查一番因由,也好叫我有些头绪,即便此后要布施神力,为万界灵植神木催发生机,也能在这里寻些经验。”
“原来如此,殿下莫急,小神此次奉天帝之命前来灵泽,亦是为了此事,花神殿下被天命批为诸境万界生机之事,如今各神族尽皆知晓,既是为了造福万界生灵,小神若能帮忙,定当义不容辞。”
我施礼谢过,又有些难为情道:“神君此前在天界应当也听闻过我曾与灵泽神女之间的一些纠葛,所以来此之前特地做了一番隐匿,倒不是为了欺瞒什么,只是想避免一些不必要麻烦,可事无绝对,届时若有些纰漏,还望神君能帮忙掩护一二。”
面对我真诚地胡说八道,漓水神君郑重的面容上浮现几分了然之态,“原来如此,此前我还怪道殿下身上神力驳杂竟无半点花神之息,差点不敢相认。”说着话锋一转,“殿下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那位锦歌殿下毕竟是灵泽神祇,以殿下的身份贸然出现在此地,确实有些不妥,不过殿下放心,关于您的身份,小神一行人绝不会泄露半分。”
感觉与漓水神君的一番交涉用尽了我毕生的演技和真诚,浮越倒是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着我表演。
我瞥了他一眼,三言两语向漓水神君带过了他的来历后,漓水神君倒也没说什么,自然地接纳了我们,随后他便拿着天帝的神谕带着我们一起叩开了灵泽圣境的界门。
只是天帝的神谕在锁境状态的灵泽之内也并非能一路通关的谍引,我们依旧被拦在了灵泽内境的入口。
凰月匆匆赶到时,我远远地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禁有些眼眶微红,她的身姿比几百年前更加挺拔了几分,通身气质干练沉静,看着便是个十分可靠,有庇护一方之能的神女。
凰月视线随意扫过众人,直接走向她曾见过的漓水神君,但她即便确认了我们是天族的使者,也并未展现出半分和善面色,十分漠然地问询我们的来意。
漓水神君也不在意她的冷漠,神色态度皆是十分谦逊和善,他没有展现出第一次来灵泽之时那般志得意满,而是细细地同凰月讲明了我们来此的缘由,言语间极其谦卑,给足了凰月和灵泽面子。
看着漓水神君越是这般放低姿态,便越叫我心中生出了些不好的感觉。
天帝自打上位之后,手段雷厉风行,最是看重身份尊卑,天族也一直以众神族之首自居,何曾这般对其他神族放低过姿态,即便灵泽圣境地位再特殊,如今也不过是已经失去了神祇庇佑之地。
面对漓水神君不寻常的态度,凰月依旧不为所动,比起几百年前那个稚嫩的少女她如今真的沉稳太多。
作为灵泽目前的管理者,凰月有足够的权利决定我们我们一行人的去留,此番她大概率会拒绝。
果然,凰月在听完漓水神君的一番说辞后,眼见着便要下起逐客令,陡然间似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不消片刻,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便渐渐转变。
她细细地打量了我们每个人,终是未置一词,面容冷肃地将我们迎进了灵泽。
凰月的态度变化十分突然,不光是我,就连浮越都发现了,他已经看了我好几眼,似乎想用眼神与我交流对此事的看法。
我心下亦是凝重,但面色如常,并未理会浮越向我使来的小眼色,从容跟着凰月和漓水神君的步调,向着灵泽圣境的神祇之地而去。
灵境庭是灵泽圣境内直裔神族栖居之地,相当于诸夭之野的凤凰谷、昆仑之境的昆仑虚等,都是一方神族的神祇之地,如今灵境庭内已无神主,凰月便不用安排我们一行人进入圣庭拜谒,而是直接将我们安排在了境内的使馆中。
漓水神君等人并无异议,我与浮越自然也随意。
待凰月匆匆离去之后,漓水神君等人纷纷放松了姿态,像是一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我不明所以,看向漓水神君。
漓水神君接触到我疑惑不解的眼神,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番。
原来天帝在派他来之前,除了明赐神谕之外,还给了他一道暗谕,嘱托只有在亲见灵泽主事人时才能祭出。
竟然是这样!
难怪凰月此前像是突然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前后态度骤变。
我看了眼浮越和众人的反应,只有浮越与我在听闻解释后面露恍然,其他人若非早已知晓此事,便是压根就不在意这些。
“神君可知天帝那道暗谕是何指示?”我好奇问道。
漓水神君闻言一脸惶恐:“殿下这就为难小神了,既是暗谕,小神又如何知晓?”
我并未再追问下去,按捺下心中疑窦,与浮越寻了由头便告别漓水神君众人,开始在这灵泽圣境内闲逛。
看似漫无目的观光,实则是带着浮越去寻那些魔族混血的栖居之地。
一路行来,灵泽圣境内的景象与我当年离开之时并无太大的区别,外界灵气骤减后的萧索之景在此间未看见分毫,这本该让我减少几分对灵泽的担忧,可悬浮着的心始终下不去。
“神女可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浮越问道。
我心下一凛,“哪里奇怪?”
“灵泽之外灵气萧瑟,可是人人依旧乐活悠然,而灵泽之内明明灵气丰沛,却人人愁眉难舒,很是让人费解啊!”
我这才恍然惊觉,难怪自步入灵泽之后便有些难以言说的不释怀之感,原是灵泽之内的凝重氛围一直在感染着我,我细细打量了一番灵泽之内的众人,虽说他们的行为举止还是维持着日常的随意,可神色之间确实难掩几分愁态。
我心下有些猜测,但决定还是找机会寻凰月好好问问境内如今的状况。
灵泽虽说与我少时所见之景无较大变化,但到底已经过去了几百年的时光,儿时见闻的一些人与事终究与如今有些出入。
就如此刻,我带着浮越竟然一时之间寻不到从前混血种族的聚集之地。
这就难办了!
灵泽圣境之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细细探查的话也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寻到,我们还是只能慢慢来!
也罢,既然已经入境,也不急于这一时,毕竟现在境内还有天族之人在此,更是要小心行事。
稍晚一些的时候,我与浮越商议着便各自分开行动。
不知不觉间,我又回到了灵境庭,看着周围熟悉的草木石景,心上的沉郁被冲散了些许。
循着记忆再次来到渡荒树下,看着满枝秾芳,锦簇艳艳的渡荒花,一如八百年前我离开时的样子,心中不免感怀。
恍然间,我就无师自通领悟了人世间所说的“此去经年,恍然隔世”究竟是是哪般感受。
在看见这满树浓艳之时,我的心头居然无端地翻涌起一阵沧桑。
如今的锦歌已经一千岁了呢。
“不知神女如何称呼?”
凰月毫无波澜的声音倏然间在身后响起。
蓦一回首,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她那双清冷无波的凤眸。
几百年未见,她周身气场比之从前更加凌厉了几分,居然与三姐愈发相似了!
凰月似是生来便有些华贵尊荣之态,同样是凌厉的姿态气质,三姐是战场上的肃杀之剑,凰月更似皇庭之上的权柄之剑。
我毫无顾忌细细地打量着她,眼角眉梢都不自觉露出了欣慰欢喜之色,许是我的眼神和态度太过直白,凰月对我的警惕也越发重了起来!
察觉到她的戒备,我顿时收敛了神色,一时间竟还有些情怯,见我如此形态,凰月面色愈发古怪。
我心中微微叹息,有些话,终究无法当面与她说清道明。
这世间之事,言语道断,凡宣之于口的便不会再是秘密了。
我索性抬手折下了一枝渡荒花,递与了她。
凰月目光微凝,却还是将信将疑接了过去。
过去的数百年,每每渡荒花开之时都是凰月折枝相赠,托信使遥寄天族。
如今,我于这渡荒树下,终于也当了一回赠花人,只是,却隔着另外一重身份。
我心念涌动,催动神魂之力。
倏而,凰月似是感知到什么,微怔之后,闭上眼睛细细地聆听感受!
再睁开眼时,她目光紧紧锁定着我,眼底悄然浮起几分婆娑之意。
“你……”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