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卫母先说什么,仿佛能未卜先知似的,知阙点了点小几,纤细的手指敲击几下,那双眸子仿佛能透过白绸直直“看”过来。
“抱歉。”他又说了一次,神仙于是看起来也很为难的模样:“此事某解不了。”
卫母的心于是飞快地跳了起来,她迫切:“是无药可救么?”
识阙顿了一下,摇摇头,看起来也很困惑似的,继续就着小几画了个卫母看不明白的符。
半晌之后,又抬手将符咒全扫过去。门外恰巧一阵风陡峭而过,他立起身,衣袍和眼上覆着的白绸飘飘,出尘得仿佛是即将羽化而登仙的仙人。
识阙抬手,一道符纸稳稳落在他掌心,他侧过头,漂亮的脸哪怕是俯视着,也叫人生不起被蔑视的感觉,只是浑身通透,仿佛被眼前人看了干干净净。
他弯了眉眼,像唇红齿白的观音,可是看起来却有点苦恼地解释:“是三界之外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想来应当可以解决。”
卫母略惊之后的情绪退去,只剩下一股使不上劲的感觉,“应当可以解决”,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叫她如何也说不出旁的话。
到底是小辈,卫母对眼前的青年生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想着看来这阁主也未必不是事事都能料到。知道识阙没了法子,刚要起身告辞走人。
识阙只轻描淡写看了她一样,不知道有没猜到她在想什么,突然开口:“小公子恐有性命之虞。”
卫母顿时骇然,又坐下了,面上焦急:“阁主算到了?”
识阙又笑了,虽看不见眸子,却也能猜想到他底下的一双眼会有多亮。
他说:“不是,有人告诉我的。”
还晃了晃手上的通讯符。
得知是卫逾同另一个弟子魂灯黯淡,卫母再也坐不住,一边就要找人探查,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识阙一样,似乎是在心里猜测,是谁同识阙提起。
识阙倒识趣,率先一步开口:“是成掌门同我说的,要我探一探他们的踪迹。”
听出这话就是识阙有办法知道两人下落,卫母犹豫再三,还是颇不自在地坐下了。
“长老不必如此客气,”识阙想了想,还是没想到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只是劝道:“蓬莱岛主与我有恩,我定然全力以赴。”
言罢,他踱步到院中那奇怪的“日晷”前。
卫母跟上,却被他喊停:“我要观测他们两人的命轨,天召光亮刺目,长老不必朝前。”
于是她又停下了,只是看识阙的动作。
他不紧不慢,一点也没面对两条人命的紧张,只是慢条斯理地取下了眼前的白绸,抬手将灵力注入眼前的天召。
思来想去,虽然常人看不懂天召所示,但到底天机不可泄露,担心卫母看出自己儿子的命途,识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另一名叫“云漱月”的弟子入手。
刹那之间,天光大盛,夺目的光自天召中迸发。
卫母险些稳不住身形,被刺目地光亮照得眯进了眼,只从指缝中查看识阙的神色。
他看起来颇有把握,任由天光大亮,八风不动的站在那。明明那么灼目的光芒,在他那里仿佛不值一提。
也就是这时,才叫她发现识阙原来要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眼睫一簇一簇的,轻轻地颤时像振翅的蝶,眸中却全是冷静与淡漠,仿佛万事万物都入不了眼。
天兆上是一排混乱的光线,识阙将每一根都挑好理顺,一路顺着最黯淡的那根,追本溯源,拨了好久,总算找到了。
人就在——
他视线随意一瞥,落在了一处地方上,确实突然怔然,目光紧紧地盯着那片地方,再说不出另外的话。
天兆仪的光亮很快褪去,卫母渐渐睁全眼,却还是觉得眼睛久见光,此时看什么都黑漆漆的。
她使劲眨了好几下眼,总算缓过劲来,着急望向识阙。
识阙如梦初醒似的,终于回神,他褪去眼中的诧异和无措,看上去就又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天机阁阁主了。
“琮隐谷,掉入了幻境。”他略一颔首,绕过卫母,就往屋内走去。
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卫母道了谢就赶紧往琮隐谷御剑而去。
识阙在院子中徘徊好久,终于停下步子,打扫院落的小童子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他。
快百年了,还没见主人这么烦过,各个都跟没见过热闹的小雀似的。
识阙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合上了,表情看起来有点懊恼。
一个小童于是大着胆子,忽然就变换成一只小雀,停在他肩上,叽叽喳喳地闹人。
识阙伸出手指逗弄了下它,半天才终于交代:“帮我去找个人,好吗?”
小雀亲昵地蹭蹭他手指。
识阙总算松了口气,眉眼弯了一瞬,连寒冬的千雪山好像都要冰雪消融,一日回春。
“云漱月。”他说,想了想,又补充:“告诉我一点她的事。”
小雀“啾”了一声,算作应声,振翅飞向天际。识阙顺着它的背影追踪过去,直到抬起头被耀目的太阳刺得眼睛发涨发痛。
*
周遭喧闹一片,叫好声不绝于耳,吵得云漱月心烦意乱,她使劲摇摇头,勉力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踩在比试台上,周遭全是宗门弟子,个个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人。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
云漱月想了半茬突然顿住了,她应当在哪来着?
她咬牙,绞尽脑汁地思索,却半点线索也无,忍不住皱起眉。
兴许是她的豫色给了眼前人机会,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就要抵住她面堂。
云漱月赶紧回神,干脆利落地下了个漂亮的腰,躲掉这一击。
她碰碰腰际,果然摸到自己的配剑,抽了出来,狠狠地刺了出去。
眼前一道残影飞快而过,反应极快叫云漱月都微不可查的怔忪片刻。
再一抬眼,那人果然是——
卫逾。
卫逾脸上没什么旁的情绪,躲过了这一招后便一刻不停地继续朝她攻来。
云漱月下意识想叫他,话到了嘴边又疑惑,到底又吞了下去。
两人一来一往地过了好几招,云漱月一开始还尽力稳住心绪,思索何处不对。
可随着招式越来越密,便是再好的脾气也烦躁起来,即刻将那块欲压不压在心上的石头卸去,全心全意地对付着眼前人。
卫逾的剑术极佳,好几刻都擦着云漱月身侧而过,实在是险之又险。
凌招宗有门令,比试中不得出手重伤同门,是以云漱月笃定他也不敢下重手,自己便见招拆招。
他们俩比试了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了,唯独这次,她越来越摸不透他要做什么,只能提剑回挡。
日头越来越大了,晒得人直冒汗,云漱月也起了一点汗,卫逾看上去却比她还急似的,僵持许久,他突然收了半分寸劲。
云漱月诧异,却见下一瞬,他那柄收到中途的剑换了个方向,朝一侧的台下刺去。
!!!
被剑指住的小弟子眼中闪过惊惧,可脚却仿佛钉在了地上似的,确实半步也挪不动,只能猛得合上眼。
“铛——”的一声,剑身相撞,发出短促的轰鸣。
云漱月喘着气,呼吸有点急,方才下意识将剑扔出去回挡,耗费了兴许灵力和心力,仍然还有点心有余悸。
然而就趁这空挡,眼前的卫逾突然动作起来,将手中的剑高高扬起,锋利的剑刃凝成一条细线,眼看就要砸下来——
云漱月钝痛的脑子突然缓慢地周转起来。
*
“砰——”撕破幻境时周遭的一切都在崩塌,连同“卫逾”那张脸,云漱月有些遗憾,哪怕这个时候,他的幻境怎么同他本人一样,都没什么情绪,跟个活死人似的。
她腹诽,揉了揉摔在地上有些发酸的手臂,撑着泥土地就要爬起来。
一只干净的手却就这么铺平摊在她面前,十指白皙,骨节分明,虎口处有轻薄的茧,是云漱月日日夜夜找他比试的成果。
没有轻易搭上去,云漱月眯起眼,打量眼前这个卫逾。
接受到她审视的目光,卫逾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把手收回去,任由她看。
“你十五岁那年,我送了你什么生辰礼?”云漱月冷不丁地问。
卫逾本来就不怎么爱笑,脸跟冰霜似的,听她提起这件事,眼皮没忍住跳了跳,脸上的温度更冷了。
他微一颔首,也不管云漱月了,转身就走。
“诶诶诶!”云漱月见这反应,知道是正主了,慌慌忙忙地爬起来,快了几步,很轻易地追了上去,她神态蛮不讲理,动作却记得双手合十:“不要这么小气嘛。”
倘若有人的生辰礼是一屋子的脏虫的话,恐怕没有人会大方的。卫逾想,刚要开口回话,见到她摔破皮了的手侧,顿了顿,最后没有回话。
云漱月以为他只是揭过去了,刚要松快一下,结果卫小公子的一张巾布就摔了过来。
他硬声硬气:“脏死了。”
可不嘛,我找了大半个月才搜罗到的,就是为了恶心你。云漱月想到那一屋子臭虫,也没忍住偷笑了下,接过巾布。
布料丝滑,是上好的料子,她想,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又得意洋洋地想:正好可以拿他的东西擦手,卫逾的东西只配给她擦手,被他看到了会不会气死?